黛玉將那假發攏去胸前,含羞道:“才是春天,哪里就茂盛了?!?
十三指了窗臺上那盆墨菊對黛玉說:“這盆花,就拜托姑娘了。我一病,怕冷落了她。一定給她尋個妥帖的去處才能安心。”
“這倒不難,黛玉替十三殿下養著,待殿下病愈,就送還給殿下?!摈煊裾f,怕是心知肚明。都到此時了,他還對那花如此上心。
“這花,挪來挪去的不好,該是有個安穩去處的時候了。”他喃喃自語,目光望著那花,百般不舍。
“還有一事,有勞姑娘?!笔f,含了猶豫。
“殿下請講當面,黛玉定會效勞?!摈煊裾f,此刻他任何的請求,她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刀山火海也無阻隔。聽他仿佛臨終遺言般的交代,她的淚水忍不住流,她側頭掩飾,淚卻更多。
“我的眼,進來有些干澀?!蓖奶鄣难凵瘢α俗猿暗娜嗳嘌?,側頭。
他抬手,卻無力,想伸手做些什么,卻最終無力地放下。對黛玉說:“煩勞姑娘,我項上的玉墜兒。”
黛玉的指尖觸及他的肌膚,動作輕緩,從他脖頸間掏出一個玉墜兒,那是他貼身的,才覺得他的肌膚滾燙,絲毫不似指尖的冰涼。他閉目仰頭,待她青蔥玉指從他脖頸胸前劃過,解下那紅線系的玉墜兒,一滴清淚一般,似一點酥油瑩潤。
那玉墜兒白似羊脂,他似乎從未離過身。
“若是,日后見到我娘,北陵,怕不知她在哪里,交還給她。就說,承征,至死在想念她,為何她這么……”
十三閉目,一滴淚從面頰滾落,哽咽難言。這怕是他最后一樁愿望了,只可惜今生怕是終究無緣母子相見。
“殿下,待日后見到娘娘,殿下可以親自……”黛玉的話語都不能騙過自己,何能騙他。恍惚間,她明白了,十三一定是知道自己已經不治,知道了聶太醫的死。怕是如此,他才同自己講了臨別一番肺腑之言,才托了她后事。如同遺言一般的話語,令她想來脊
背陣陣發涼。黛玉的悲緒齊涌,翻江倒海的淚涌來。他什么都知道了,才如此溫和的面對,才為她這盆精心呵護的小花兒安排歸宿。
“你,答應我,好好的活,尋個真心對你的可托付終身的人,否則,我不安心。”
“殿下……”她的淚已控制不住,她想要躲,她不想聽到這樣的話。她愿意為了他獨守終身,她卻不能忍受他將她強推出他的世界。她寧愿他一直活在自己心間,自己心中終有一個牽掛。
“不……不要……黛玉心中……”她說不出話來,也不知該說什么,她相信他明白。她的一切心思,他都明白。
他卻一把拉住她的手,“你答應我,好好的活。十三終究只是你生命中的煙云過客,沒有福分陪你走到生命的最終。你,若最終為我負了自己,我死不瞑目。記著,十三會死不瞑目的!”
黛玉哭奔出暖閣,迎頭看到黑鴉鴉的人頭攢動在天井中。大都是一臉悲戚的神色,十三的病情如何,大家看來心知肚明。
四爺上前迎她攔住,低聲喝道:“林姑娘,下面去歇息吧。”
老李子公公搖頭帶了黛玉去偏殿,看著黛玉懷抱那盆墨菊哭得失魂落魄嘆息道:“林姑娘,聽天由命,不要哭了。”
黛玉忽然噗通跪地道:“公公,求公公成全,可否明示黛玉,敏貴妃現在何處呀?”她恨不得連連磕頭,只要能成全他最后一樁愿望。
“傻丫頭,那是毒,毒入了骨,怕是沒多少日的活命。原本聶太醫還信心滿滿的,十三殿下能活個十年??墒侨缃瘢瑪嗨幒笕に灰?,就出了這等的事兒?!?
“敏貴妃娘娘,人在何處?”黛玉堅持道,“好歹成全13殿下臨去前的一點點奢念。”
“姑娘,這是皇宮,不可呀,不要再提此事,掉腦袋的,諱莫如深!”
“可是,她是殿下的娘親,哪里有母親不疼惜孩子的呀?皇上就如此狠心嗎?”黛玉執著道,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讓十三見到自己的親娘一眼。
老李子公公嘆氣道:“若她想回來看殿下,早就來了,十余年了,十余年。”
黛玉哭得淚水漣漣道:“公公,黛玉想去試試,勸娘娘回來見殿下最后一面,最后一眼!”
黛玉捧了那盆綠葉如墨染般凝翠的墨菊坐在鳳藻宮長廊發呆,淚水止不住落下。墨菊,在春日未曾開。不知到了秋季花開時,這花的主人可還能看到花開的一日?物是人非,她好怕。
心之所系,都是他,卻無法挽回那青翠挺拔的生意。仿佛她小心翼翼的掬起的一泓清水,卻無可挽回它從指縫間無情溜走,無處阻攔。一切都是無可奈何,都是措手不及。她拾不起什么,挽不回什么。
披風搭在她肩頭,沙啞的話語溫然的規勸:“天涼,就是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也不要凍到了這盆花,十三爺苦心栽培的。”
一句話,輕描淡寫,她卻悲從中來,她該如何面對寶玉?分明他知道一切,分明自己已經告訴他不要對她如此的好,她已經虧欠了一個,今生無法報答他,再不想對不住他,虧欠他一世情債。只是寶玉,依舊無怨無悔的追隨她。
她在十三的漩渦中掙扎,他卻義無反顧地跳進來,同他一同分擔。所有的一切他都不計較,這份情,她又該如何報答?
他的手,為她拉平披風,卻觸及了針刺一般猛然縮回,倒吸冷氣,旋即將手躲去身后。
“你的手?”黛玉遲疑道,分明看到那手掌依約的青腫。
“寶玉,你的手……”她不由急得去問。他卻心滿意足的笑了負了手說:“不妨事,不妨事的。怪我,路上磨蹭,到了南書房誤卯被罰。不疼,一點都不疼!黃太傅最是疼惜我,高舉輕落的,不過給皇子們和奴才們看個樣子。”
黛玉的淚止不住的滾落,這兩個前世冤家,可讓她如何是好?
“寶玉,寶玉,我可如何是好?”黛玉肝腸寸斷,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好想找人傾訴,可又能去找誰?除了寶玉,再無一個能說體己話的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