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承德詫異的目光冷冷打量黛玉,狐疑不定,始料未及她的造次。黛玉慌得連忙松手,正不知如何應變時,寶玉卻從一旁閃出攔她在身后對四爺說一句:“四殿下請移步,寶玉有下情啟告。”
寶玉對黛玉擺擺手示意她回避退下,就在樓梯半處同四爺輕語了幾句什么。黛玉心驚肉跳,退到樓梯下打量寶玉神色肅穆的樣子,四爺頻頻點頭似是默許,轉身而去。黛玉不由心里暗想,寶玉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富貴閑人如今同四爺說些什么呢?寶玉曾提及,他在宮里也是怕極了四爺的,四爺的一個冷冷的眼神一掃就似能穿透人心。一次十三和十四在懿貴妃宮里拌嘴,惹得懿貴妃急出一頭汗,恰是被四爺來給懿貴妃娘娘請安時撞見,尋常的兩巴掌打開兩個弟弟,十三爺身上的那一巴掌烏青據說是半個月不褪。
見寶玉下樓,四爺隨了太子上樓去面圣,黛玉忙追了寶玉不安的問:“你對四殿下說了些什么?”
見黛玉擔心的模樣,寶玉嘴角一歪露出笑意,含了幾分調皮說:“不過是借四爺的口傳授獨家秘技給十三爺,替他解圍罷了。”
黛玉更是納罕,打量了寶玉的神色不似在玩笑,況且如此情勢下誰還有心思玩笑?黛玉問:“適才不見你說什么解圍的獨家秘技,如何的此刻才講?”
“適才妹妹和妙玉姐姐唱聯手戲,哪里寶玉的地方上臺呢?”寶玉反責怪她們的不是了,但言語輕佻活潑,看來是胸有成竹了。
忽然,樓上一陣雜亂的驚呼聲,似是出了大事兒。
“十三爺,十三爺不行了,快,傳太醫,太醫!”
“啊!皇上,皇上!”
黛玉急得奔去樓梯口,早有人群黑鴉鴉的一涌而下,擠去一處,將黛玉擠去一邊。
看著樓上樓下的人一陣陣匆忙奔跑,端水的,打帕子的,太醫又匆匆奔去樓上。寶玉反是低頭竊笑,黛玉立時心領神會,莫不是……
“寶玉!”黛玉反是哭笑不得,裝死,定是十三爺依了寶玉的詭計裝死。寶玉在府里被二舅父責打時,就屢屢的“背氣尸厥”,慌得二舅父賈政再怒的火氣也頓時消散,急得喊人來掐人中捶背的放了寶玉,反去心疼寶玉后悔自己手重。曾有幾次黛玉都被寶玉以假亂真的假死嚇得痛哭得欲死欲活,還是寶玉偷偷的在床上詐尸一般牽牽她的衣袖,驚得她才頓然覺悟。如今,這寶玉的頑劣不減昔日,竟然借四爺的口教給十三爺裝死脫險解圍,只是四爺平日油鹽不進的樣子,如何肯聽了寶玉的話去當面欺瞞皇上?
小德子公公哭哭啼啼的從樓上奔下,揉了眼睛抽噎的說:“都怪四爺,還是親哥哥呢,一下子就把撣子生生的打斷了,十三爺就疼得暈倒了?!?
“可憐的撣子?!睂氂駬u頭哀悼著,忽看了黛玉說,“妹妹該為……”然后食指指向樓上學了黛玉那腔調扭扭捏捏地說,“哎,我真真的為那雞毛撣子一大哭!”
黛玉被他那模樣逗得忍俊不禁,又不能人前失態,可是哭又委實的哭不出,此刻面頰上的哭笑不得一定很是難看。妙玉不明就里,一直在
樓梯下向上翹首眺望,聽說十三爺昏厥了,反是急得哭出聲來。黛玉分明知道內情,可又不能透露,見妙玉哭得可憐,欲上前勸解,反被寶玉拉住她搖搖頭遞個眼色,示意她要假戲唱到底。
待到風波稍停,黛玉隨在妙玉身后去看望蘇醒的十三爺,皇上負手立在窗外眺望風景。
地上跪著的四爺承德誠惶誠恐仿佛錯了天大的事兒,嘴里在告罪自己一時失手傷到了氣虛體弱的弟弟;老九跪在一旁嘀咕著:“怎么就賴了是我呢?我打他那幾下子都不敢用力,皮肉都沒落下檁子,是四哥手下沒輕重才打暈了十三。”
承德也不解釋,十三就閉目不時咳喘著,裝的倒是惟妙惟肖。黛玉心里暗笑,面上還是看了耷拉腦袋的九爺趁機痛打落水狗說:“九爺這話就欠周全了。熊瞎子吃到第十個苞米棒子忽然覺得飽了,就只說是第十個苞米棒子是管飽的,前面九個都可以不吃了。”
一旁沉默不語的皇上聽了都不由笑出聲來,旋即回身好奇的目光打量著黛玉,仿佛從不曾認識她。
“林姑娘在賈府就總是如此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嗎?”皇上問。
黛玉垂頭屈膝服禮,手足局促時緊張的揉弄著腕子上那串珊瑚珠子。寶玉忙說:“林妹妹平日都是不言不語的,只是偶爾的語出驚人罷了?!?
皇上的目光就不由落在黛玉局促不安揉弄手腕上的那串艷紅色的珊瑚珠上,青蔥纖長的玉指,襯得如雪的肌膚,那串珊瑚珠就格外的刺目。
“這是,敏貴妃的珊瑚珠?”皇上目光一亮頗是吃驚,仔細打量黛玉時,不由去看一旁趴臥在竹榻上的十三,難怪難怪,難怪十三為了這女子拼命不顧一切,難怪了這女子一改平日的文靜嫻靜,使出這些狡詐的法子巧舌如簧替十三開脫。十三成人了,終究止不住他為美人折腰的一日。平日里在宮中處事謹慎的十三也竟然有為情所困不顧一切忘記宮中規矩的時候。皇上心里漸漸下沉,十三卻開口了。
“那珊瑚珠,是母妃贈給林姑娘的。母妃說,林姑娘看似她的女兒,同十三情同兄妹,關懷備至。這珊瑚珠,是送于林姑娘日后找個好婆家做嫁妝的?!彼脑捝酝?,黛玉的心猛然提起到喉頭,又突然騰空墜落,什么?兄妹?他說這一切不過是兄妹之情?其實,暖閣病榻上他早已表明心跡,楚河漢界同她劃清。是她自己余念未了,空守了這注定沒了了局的孽緣,執迷不悔的去而又回,空取其辱。一時間神色落寞,目光也迷離如起迷霧。
皇上似也對十三的話覺得吃驚,反是平靜的看了黛玉笑道:“這便是了。敏貴妃,她,一直期待有個女兒。只可惜……”
黛玉苦笑,寶玉卻來到她身邊陪伴,仿佛怕她孤軍無援,時刻守候她。
“賈寶玉!”皇上忽然說,“送你表妹回府去吧,天色不早了。”
寶玉領旨,儀態從容,皇上又隨口道一句:“妙郡主夸你的一筆字頗有些功力,詩詞也好。改日,去宮里,御書房,不妨也題個詩屏給朕看看?!?
“微臣,獻丑了?!睂氂衩︻I旨道,偷眼看妙玉,妙玉卻
避開他的目光。
只黛玉心里大致明白些,妙玉姐姐的心里,怕是一直有著寶玉的。但凡這世間之物,你看得入眼的,旁人也多半看得入眼;你若下手遲疑些,那東西怕就未必是你的了。
黛玉始終不懂十三的用意,忽左忽右,欲擒故縱般,似在同她嬉戲。只是她一個孤女,豆蔻當年,不知還能如此玩耍多久?
離去時,黛玉聽到皇上在她身后一聲長嘆,似是對任中堂慨嘆道:“朕還在眼前,這些冤孽就水火不容,若是朕撒手西去了,這皇城還不被他們鬧翻天,手足相殘,古今父母所不愿見?!?
這怕才是皇上真正的擔憂,怕是兄弟不睦,故此借小十三來警世眾皇子安分守己,以便息事寧人。只是,果真的就能息事寧人嗎?黛玉心里嘆氣,看來千古帝王也有許多的無奈呀。
回府的一路,黛玉都沉默寡言,誤過好戲被北靜王等人護送先回賈府的湘云遺憾的糾纏她問個不停,反鬧得黛玉心煩意亂。
反倒是寶玉頻頻為黛玉解圍答著湘云喋喋不休的問話,總算勸了湘云去蘅蕪苑尋寶姐姐玩耍,叮囑了湘云千萬不許將今天的奇遇多嘴講給旁人聽到。
怕黛玉難過,寶玉在瀟湘館耽擱了一陣子陪她,直到黛玉連連催促他走,只懷抱了那只小狗兒十三在懷里撫弄,寶玉才小心的勸道:“人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怕是十三爺也有許多的苦衷。他想得的東西,注定無法得到,毋寧快刀斬亂麻不去想?!?
黛玉也不知寶玉如何的莫名其妙說出這句話,一陣羞惱瞪眼道:“你又渾說的什么?仔細我告訴二舅舅撕你的嘴!”
寶玉就逗她說:“你還敢告狀?那可是惡人先告狀了。連皇上都被你伶牙俐齒的繞進去敗下陣來,若是老爺知道了一定嚇死?!?
黛玉守著父親的詩屏垂淚,心想若是爹爹還在世,她還是林探花的千金,她的情緣之路可還會那么的難?
聽說寶玉替黛玉尋回了林如海昔日的題的舊詩屏,賈政都驚得急不可耐的要移步一觀。大觀園多是女孩子居住之地多有不便,那詩屏就被抬去了后園的綺云閣,昔日賈敏相中探花郎的地方。先是賈政隨清客們齊聚了觀賞贊口不絕,隨后賈母聞訊在眾人的攙扶下也去觀看。睹物思人,賈母抱住黛玉在懷里就痛哭失聲。
“我可憐的肉呀,可憐你小小年紀命苦。沒了爹娘。你爹爹昔日可是一表人才的大才子,京城里那些千金小姐誰不想攀他呀。若不是你二舅父同你爹爹是同科一見如故,哎!”賈母喋喋不休道。
老太太哭一陣子黛玉就又哭一陣子早逝的女兒賈敏,惹得賈政都在一旁落淚。王夫人哽咽道:“老祖宗若是心疼林丫頭,就及早的給她尋門子好人家風風光光的嫁了,也算不負了林姑爺托孤的一份心。”
黛玉本是哽咽在外祖母懷里,猛聽了二舅母這句話,立時止住了悲聲。嫁了?好人家?心里百感交集,悲從中來。寶玉一聽就慌了,母親又沒頭腦的牽扯出這些事兒來,也不顧了父親在場,他果敢地說:“林妹妹就在府里住,哪里也不準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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