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展顏一笑:“若是容易,就不必求十三殿下了。王爺是皇上的愛子,深得圣上厚愛,自然摸得透皇上的圣意,比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更能扭轉大局。還請王爺斟酌體諒下情。”
十三仰頭哈哈大笑,一雙俊目漸漸瞇成縫,盯著寶玉瞧了幾眼,頓了頓道:“本王倒是有個妙計,二公子若果然是個癡情種子,不妨一試。劫-人-私-奔-”
寶玉一驚,十三卻笑得爽朗,聲音里透出寒意,濃眉一挑,垂個眼兒挑釁地打量他似在問:“如何?不敢?還是有賊心沒賊膽兒?”
寶玉被他將了一軍,心里一動,自己已是離家出走過一遭的人,亡命天涯實屬無奈。若離經叛道的此時帶了妹妹走……林妹妹經不得風雨,更何況要連累家門。
他咬咬牙,徐徐揚起下頜,目光中毫不退卻步步緊bi而來,不緊不慢說:“多謝王爺的好意,這主意在下也曾想過。只是,王爺那塊兒金牌在林妹妹手中,若是林妹妹果然要遠嫁,這金牌的事怕也要浮出水面,更不必說妙玉小師父的安危了。”后面一句話反是字字清晰擲地有聲。說罷錯開目光,睫絨長垂低眸,搖搖頭嘆息片刻,再抬眼時露出得意的笑,從十三手心拿過香囊抖一抖說:“自當謝殿下在先,此物定當送到妙玉師父手中。”他接過那枚香囊收在懷里,拱手告辭而去。
十三皇子和北靜王一看,面面相覷瞠目結舌。寶玉只聽北靜王叨念一句:“我就說,八爺他們讓賈府出個女兒遠嫁未必妥的,果然又要平地風波。”
“寶二爺,你可是回來啦!快!快去看看吧,林姑娘她,她不中用了!”寶玉才到儀門,守在那里的丫鬟紫鵑一把拉過他哭哭啼啼地往瀟湘館方向推去。
寶玉打馬回府的一路還志得意滿,心想險勝一局,十三爺承征為了那御賜金牌一事不露馬腳,勢必幫他設法搭救林妹妹。誰想回府當頭一棒,令他措手不及。寶玉手中馬鞭一扔拔腿向瀟湘館跑去,紫鵑一路追隨邊跑邊哭訴:“姑娘今兒晌午去后花園走動,聽人說和親的事是二爺故意騙她,急得人也呆了,眼也直了,一口血噴出來。下午時身子都要僵了,太醫才來過,她喊著二爺你的名字,怕是撐著一口氣就是等二爺你呢。”
寶玉雙腿發軟,如何也
跑不去瀟湘館,跌跌撞撞向前行,才挨到瀟湘館,恰雪雁飛跑而出,一見紫鵑和寶玉,嚎啕大哭:“姑娘她,她,懸梁自盡了!”
寶玉只覺眼前一黑,天旋地轉,身子搖晃幾下,險些跌倒,幸好他握住一竿竹子勉強支撐,喉頭一陣粘腥發癢,才要開口,緊捂住嘴,眼淚決堤而下。
“虧得鶯兒姐姐過來送暖爐撞見了,大喊救人,才算救下了姑娘。”
紫鵑氣得大罵:“你個糊涂東西,就不能說句完整的人話嗎?”
寶玉拼盡周身的氣力沖進院去,也不顧人阻攔,推搡掙扎如小獸一般瞪直眼直沖進林妹妹的臥房。
二人對視著,一臥一立,一個啜泣,一個傻笑。
“顰兒,若你去了,一定帶上我,就是化作灰,灑去溝渠,流入江海,我定要隨了你去的!”寶玉依靠門框斷斷續續地說,他咳喘不停,卻是言辭堅定,只看了黛玉,旁若無人一般,跌跌撞撞來到黛玉床邊。丫鬟們過來扶,被他一把推開。
黛玉目光呆滯望著他,暗自飲泣,眼含悲憤,更無言語。
“顰兒,你等我,此事不到生死關頭,你就不能輕易言敗。你信我!”他不知如何掏心挖肺讓她安心,讓她知道,這重生一世,他只為了來尋她重續前緣。若沒了她,他所來何求?
老祖宗哭得捶胸罵:“冤孽,冤孽,前世的冤孽呀!”
寶玉一見老祖宗,再見母親和嫂嫂李紈及鳳姐姐都在一旁搖頭嘆氣,更有姐妹們喋喋不休地規勸,他一把掙脫了眾人指著大家急惱喝道:“你們到底要做什么?最后一線活路都不肯留給林妹妹嗎?平日里一張嘴無事生非的,怎么緊要關頭守一句話就這么難嗎?”
“寶玉,住口!你如何能怪姐妹們。”
寶玉氣急敗壞地來到老祖宗面前,甩開老祖宗牽拉他的手氣惱道:“老祖宗答應寶玉,要瞞過林妹妹,待老爺從宮里周旋出來結果再定奪,如何出爾反爾!讓孫兒如何信你們!”
“寶玉,放肆!”王夫人忍無可忍,起身上前掄圓巴掌一記耳光抽在寶玉臉上,“啪!”的一聲清脆的響,嚇慌了眾人。一時間個個噤若寒蟬不敢言語,屏息靜氣如臨大敵。
“誰許你打他的!”老祖宗起身惱怒
,一把推開王夫人。王夫人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幸好被兒媳李紈扶住,她抽噎幾聲,傷心落淚跪倒在地,不停口地叨念:“都怪我,都怪我生了這么個冤孽。可惜我那苦命的珠兒呀……”
寶玉又急又氣,仿佛天塌地陷,再沒個活路。難道走到了絕境?
若是連林妹妹都無法救,他賈寶玉豈不枉來人間重走一遭。
屋內亂作一團,忽然有丫鬟進來稟告:“櫳翠庵的妙玉師父來看望林姑娘了。”
妙玉?寶玉眼前一亮,前番救他并救了元春姐姐于危難,不知妙玉是否也能救林妹妹?佛法無邊,如何看她都有幾分像警幻仙子姐姐。寶玉倏然起身,就聽老太太一連迭地說:“請!快請,快請!”
珠簾動,朱戶開,人影搖曳,妙玉曳著一股淡淡的伽藍香幽秘氣息款款而入,她依然面如止水,冷若冰霜,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就徐徐來到黛玉床前。
她手中高高托一個烏木鏤花小盒,打開時里面有四枚ru白色蠟丸,她叮囑紫鵑說:“這藥需要用熱黃酒化開,溫熱了送服,安神斂氣的。”,又拿出一部《楞嚴經》放在黛玉枕邊說:“你閑來無事就誦讀經文,佛法無邊,自然遇難成祥。”寶玉倒是記得,前世里,妙玉孤傲不群,只待黛玉是獨好的。林妹妹冰清玉潔,塵垢不染,更厭煩俗世污濁的仕途經濟,倒是同妙玉惺惺相惜的。
黛玉只無力地望著她,無力的手緩緩伸向她,干涸蒼白的唇蠕動卻難發一聲。妙玉順勢牽住她冰涼的手指,寬慰說:“你只需信我的話,切記,切記!”
待妙玉告辭離去,寶玉連忙追出,不過耽擱了幾步的光景,出了瀟湘館就不見了妙玉的蹤影。寶玉心里焦慮萬分,左顧右盼地找尋,忽見月色下一道白影如寒潭渡鶴影一般沿沁芳閘那邊飄然而去。寶玉疾步追去,快趕上她時,那身影更是看得真切,他喊一聲:“女菩薩留步!”
寶玉氣喘吁吁的追到妙玉身后,妙玉也徐徐轉身。
“你是能掐會算的,你只告訴我,林妹妹此劫可能平安度過?我不要林妹妹嫁給番王!”寶玉氣喘吁吁追問道,如今是病急亂投醫。
妙玉清冷的眸光從他面頰一掠而過,靜靜道:“天機不可泄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