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一怔神，萬千愁緒猛然收回，卻不曾聽到鐘太傅問得什么。

“你倒是背呀！”十七皇子斜睨他罵著，“你不是挺愛出頭當梁山好漢的嗎？”十七皇子懶懶道，乜斜著眼打量他說，臉上淚痕未干，“既然你這么愛出頭，日后少不得賞賜你一些替本殿下出頭的機會呢。”話中有話，那話音聽來都是咬牙切齒的，嫌怨寶玉在皇上面前揭發他，恨極寶玉的“不忠”。

寶玉初入宮廷就迎了當頭一擊，他滿心悲憤，懊惱不該入宮來應這份熬人的差事。原本他就不想入宮伺候這些皇子王孫，偏偏人人都爭羨這個美差，當做日后飛黃騰達的捷徑。寶玉興致低沉，不免悲緒帶去面頰上，若是背不出這段文，不知又要受什么責罰？難道這公里的皇子都不需要管教，不用為自己的言行承擔罪責嗎？若是如此，前面那些允文允武的皇子們是如何教養出來的？

身旁的十六皇子的伴讀洛熙同賈府也算是世交，輕聲提示道：“《禮記.學記》，二……”寶玉這才恍悟。

寶玉徐徐起身，朗聲背誦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國君民，教學為先。《兌命》曰：念終始典于學，其此之謂乎。

一時間滿堂肅靜，十七皇子有些失望，分明見他目光癡呆呆在愣神，卻還背了出來。

十六皇子聽得稱奇贊嘆道:“寶玉第一天才南書房，就能背得這么爛熟的文章，真是難得。”

寶玉拱拱手正欲撩衣坐下，誰想鐘太傅又問：“賈寶玉，既然你背得，想來是學過這篇文章，那么你來講講，這篇文是什么意思？”

寶玉看著十七皇子托個腮斜望他，滿眼得意，一旁的太監手里的戒尺在掌心輕輕拍著，詭笑著望他，如隨時等待主人一聲號令撲出去的獵狗一般。寶玉雖然不愛讀圣賢書，但是平日在爹爹的威逼下也是將《四書》《五經》背得爛熟于心的。

他思忖片刻朗聲道：“這一段是講：玉不經琢磨，就不堪大用。人不讀書，就不明理。是而，自古帝君若要建國治國，都需將教人育人為首要之任。《尚書?說命》中云：從始至終不忘學業，大概如此吧。”

鐘太傅聽得閉目頜首頻頻，一番批釋聽得十六皇子和十七皇子面面相覷。十七皇子用筆戳著桌案不屑道：“有什么了不得，或是比我多學過幾日罷了

。偏生愛在師傅面前班門弄斧，出什么風頭！”

鐘老夫人干咳幾聲點點頭，擺手示意寶玉坐下，以示滿意。

寶玉撩衣坐下，忽覺身下一空，暗叫不妙，卻已經來不及，咕咚一下坐空到地上，頭磕在花梨木桌腿上，疼得一陣目眩，痛楚地去撐地，手掌卻是疼痛如蝎子蟄咬，又是一陣冷汗淋漓，狼狽不已。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賈二呀賈二，你手上被師父打了板子，屁股還是好好的呀，怎么坐不住要坐去地上呢？”十七皇子拍手解氣的笑個不停，惹得周圍的侍讀們也都開懷大笑。十七此時的模樣儼然是紈绔地痞，竟然還是皇上的兒子！

寶玉氣惱掙扎起身，無人來扶他，太監在一旁都隨了鐘師傅在笑。鐘師傅看到寶玉抱怨的目光望著他，于是斂住笑才咳嗽幾聲示意眾人收斂，重新讀書。

“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禮、樂、射、御、書、數。”據傳六藝是西周之前貴族必會的。上午用膳前，是練習射箭，這本不是寶玉的長項。自幼祖母呵護備至，不許他去騎射，怕傷到他。

寶玉回房去更衣，宮中安排伺候他的兩名宮娥一叫緑芙，一叫青芷。緑芙娟秀清麗，青芷小巧玲瓏，各是一色的翠綠衫裙，青蔥色墨花犬牙邊褙子，果然是宮中佳麗，非同尋常。寶玉一見女孩子就天生的親近，不過敘說幾句話，他便同青芷、緑芙姐姐妹妹的叫了起來。她二人見寶玉是個xing情和順的，也就樂得同他說笑親近。青芷為他更換箭衣，綠蕪拿來一小盒子藥要為寶玉敷傷，一邊抱怨道：“宮里人人知道十六、十七爺就是小霸王。自十四殿下去朝堂后，皇上對幾位年幼的殿下格外的寵溺，大改前態。聽說太子殿下這般年紀時，皇上督管得極嚴呢，就是十三殿下都沒有少在南書房罰跪挨打的。怎么偏偏的這兩位小祖宗沒了個模樣規矩。如此下去，帶得十八殿下如今都學得頑皮了。”

寶玉見緑芙纖細的手指從一個粉色的絹帕中拿出一個雕花鏤空精巧的銀盒子，輕輕打開，里面是梅子紅色的粉末，透著珠光晶瑩，尤其襯在緑芙的青蔥玉指上，更是濃淡相宜的可人。

“這是什么？”

“去毒散瘀的藥粉，快快伸出手來，涂上些，到晚間再換上一次，明日就能消腫了。”緑芙說，“這可是懿貴妃娘娘賞的，就剩這么些了。”

“這藥味道中有股莫名的香氣，香很淡雅，香得別致，藥粉上的光澤，像是珍珠粉。可如何是金色的?”寶玉不禁拿過來小銀盒子，湊去鼻子邊深深聞了幾下。

“寶二爺果然是個識貨的。這粉叫做云外天香粉，由天山冰川雪蓮，嶺南千年古潭的刺心蓮還有各種名貴藥材熬了漉干而成。這晶瑩閃亮的就是珍珠粉，金色的，是因為那是扶桑國進貢的東海金色大東珠研磨而成混在其中。這粉呀，不止是香，藥效還奇特，抹在傷痕處，去痕除疤，我們姐妹額頭上生痘痘，怕落疤就點上一點，很是有效的。便是這半盒子藥，都是娘娘格外的恩典呢。這可是茜香女兒國的藥師調制的，宮里只這么幾盒了。”

“果然如此受用？”寶玉將信將疑道。

青芷看他一眼認真的神色忙掩口撲哧一笑道：“莫說是爺手上這點子傷了，就是十三爺身上陳年的傷，懿貴妃娘娘就用這個藥為他涂抹，幼時留下的傷疤盡去了呢。前些日懿貴妃娘娘想方設法差人偷偷遞這藥給圈禁的十三殿下，生生的沒能送進去呢。”

寶玉一聽滿眼驚奇，暗自想，自己在賈府可是見慣了人間繁華，世上稀奇之物。如今看來自己才是大大的庸人，竟然不知道這等好東西。若是拿來涂抹手心的傷，豈不是暴殄天物。林妹妹定然喜歡這個，入夏時林妹妹額頭生出些癬，紅紅的小痘讓她羞得不肯出門，日日對了鏡子照來照去，換了薔薇屑、茉莉粉、茯苓霜都是收效甚微。如今有這金珍珠粉調制的潤顏良藥，才是上天不負有心人。他哪里還顧得自己手心的傷痛，滿心都是林妹妹殷殷期待的目光。

寶玉一把握那銀質粉盒子在手心笑吟吟道：“多謝姐姐賜藥，這藥可就賞我了。”

緑芙和青芷更是笑得打迭道：“二爺這話我們可擔不起。二爺的傷速速愈了才是要緊的。”

“那就多謝姐姐們的美意了。這藥，寶玉自己來涂抹就是了，不勞姐姐們費心。師父等久了不妥，寶玉先去了。”說罷轉身就走。

寶玉身上的傷痛都被握住手心發燙的云外天香粉覺得不痛了，寧可自己忍忍手上的傷痛，也想留下這云外天香粉博林妹妹歡顏開心。他心里在盤算著，還要忍個**日，才能見到林妹妹。她看了這藥一定欣喜，若將這藥替她涂在頰邊額頭……豈不同張敞畫眉一般又是一段人間佳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