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十三爺的忠告,寶玉只是冷冷一笑道:“我賈寶玉好歹是個男兒,豈能茍且偷生藏在宮中避難?”
黛玉見他言辭堅決,也不好再勸,只期盼一切都是她們的杞人憂天,太子如今這么繁忙,哪里還有功夫來同寶玉計較。而且,她相信,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誰料到住在府里還是家無寧日。這事情本還沒過,賈璉便被人告去了官府,說尤二姐先前有婚聘于一個書生張華,當時花了大把銀子讓張華悔婚,才娶了尤二姐。如今張華反去官府告發,說是賈璉仗勢強搶了他的媳婦,并使尤二姐受虐而死,要官府給個公道。
這事情在賈府都要傳遍了,賈府哪里是能丟這臉面的人,賈赦得知將賈璉痛罵一頓,責令他立刻去買通官府活動,去找賈雨村代為周旋,多少銀子都不惜要平息此事。
寶玉入宮去南書房,黛玉又獨守空閨對了窗外的翠竹愣神。
紫鵑過來說:“姑娘,窗外風大,莫被急風撲了面。”探身去關窗時,嘆息一聲說:“還說佳期將近,怎么的東府老爺這一過世,生生的就把姑娘的姻緣耽擱了。”
見黛玉目光散漫,紫鵑揣測她心思道:“姑娘,小時候紫鵑就常聽老太太說,那伸手可及能拿得到手里的才是自己的,那鏡子里面的花兒呀,水里面的月呀,看得再好,那夠不著摸不著的,再好也不是你的。所以,姑娘還是尋些實實在在的東西吧。依了紫鵑的拙見,寶二爺就很好的。人物是百里挑一的,學問如今也是大好的,說他不求上進,如今還是南書房皇子的侍讀,同皇上的干兒子一樣的。這般的人物姑娘不跟,還指望什么呢?”
紫鵑的話句句戳在她心頭,此話誠然無誤,只是她一個姑娘家如何的放下顏面。于是黛玉佯怒的起身道:“渾說些什么?若被夫人聽到了可如何是好。這豈是你一個姑娘該說出口的?”
紫鵑反羞臊她湊近前逗她說:“姑娘如此就沒趣了。人家為了姑娘好才掏心掏肺的一番話,姑娘不夸贊就罷了,如何來這些重話來壓我?”
主仆二人嬉鬧去一處,黛玉反覺得心里不那么愁煩了,身子也輕松些。
忽聽到外面雪雁的聲音:“咦?寶二爺怎么回來了,不用去南書房了?”
黛玉一抿嘴氣惱的捶了紫鵑說:“你們兩個爛心爛肺的小蹄子,合伙兒來欺負我。”
紫鵑反驚得推窗去看,好奇地說:“寶二爺怎么回來了?”
寶玉大步流星的進屋,擺手示意紫鵑出去,將脖頸上的金項圈解了通靈寶玉扔去榻上,自己解玉帶幾把去扯開罩袍。黛玉忙來幫他,急得問:“這是怎么了?看你惱的,額頭青筋都出來了。”
寶玉扯開衣領透透氣,一眼看到桌案上一碗半冷的苦丁茶,也不顧許多端起仰頭咕嘟嘟灌進去,黛玉攔阻也不成。
“怎么從南書房回來了?”黛玉問。
“就沒能去成。”
“出了什么事兒?”黛玉好奇的問。
“才到宮門就被攔住,說是太子爺的口諭,不必我再去南書房供職了。說是我官司纏身……”寶玉的目光接觸到黛玉驚詫的眼神時,忙止住話,笑了逗她說:“逗你耍的!無礙,是太子殿下那邊安插了自己的人去南書房供職,被你不幸言中了。不過妹妹是知道寶玉的,這種腐臭之地,我才懶得去仰人鼻息,正好尋個借口向老爺交差,明日就可以在園子里陪你起詩社。對了,我們起個菊花詩社如何?”寶玉認真的提議,一雙眼大而透亮,笑笑的依然纖塵不染。黛玉將信將疑的問:“你可不要誑我。”
“我何來誑你?不過是我賈寶玉視如糞土的東西,有些人趨之若鶩。”寶玉猛搖幾把扇子,踱著四方步徘徊著,悠然自得。黛玉這些舒緩下擔憂的心,心想隨心所欲本是寶玉的本色,若是太子爺不喜歡寶玉,執意要安插自己的人去伴讀十七皇子,也就順
其自然吧。
“如此也好,我正有許多的書卷要拿出來曬曬太陽整理,修邊角書頁,你閑來無事可是要幫我才是。”黛玉提議說,極力讓他忘卻不快。雖然心里不免為他有些悵憾不平,但想他心里已經難過,就不要再逼迫追問了。
“不好了!不好了!官府來人擒二爺了!”雪雁疾奔進來驚得大叫。
紫鵑氣惱道:“你急得什么?官府去抓璉二爺,關你什么閑事?”
“不是,姐姐,官府來人……”
雪雁的話還沒繞開舌頭,幾位皂隸隨著一位官爺跟在林管家身后涌來。
榮國府內宅,即便官府抓人也不能私闖官員的后堂閨房。這是哪里的人?
紫鵑眼疾手快拉下窗子,寶玉驚愕之余一把推黛玉去簾幕后囑咐紫鵑:“看好你們姑娘不許她露面!”
自己迎了那些官兵而去,毫不畏懼。
“你就是賈寶玉?你被人告發犯下人命官司,跟我們走一趟吧!”為首的皂隸頭目毫不客氣道,手中鐵鏈一掄套去寶玉脖頸上拖了就走。
“咳咳!”寶玉痛苦的咳嗽幾聲不停的嘶喊,“憑什么?我身犯何罪?”
黛玉被紫鵑緊緊抓了腕子在簾幕后,掙扎了幾下才要掙脫就被乳娘撲來按住。黛玉心里七上八下,仔細思量,這可是榮國府,京城數得上的門第,竟然被官兵搜到內宅擒人,這些人簡直是放肆之極!二舅舅去了哪里?寧榮二府可能眼睜睜任人侮辱?
只是轉念一想,不對呀,這些官兵皂隸不過是小卒,若沒個人撐腰授意,天大的膽子敢來朝廷要員的內宅來擒人?何況寶玉身份非凡。身份非凡?怪呀,今日寶玉才被逐出南書房,竟然隨后就有官兵鬧府抓人。這幕后之人,莫非是……
寶玉被擒走,黛玉追出幾步被嬤嬤和丫鬟們抱腿攔腰的痛哭阻攔。
“姑娘,你一個姑娘家家,哪里能在那些粗人面前拋頭露臉的,可是不要了身份嗎?”嬤嬤氣急而哭,眾人抱去一處。
寶玉,不可以,寶玉一定不能有事。
榮禧堂前亂作一片,痛哭聲,慌亂嘈雜聲混做一片。
賈政負手唉聲嘆氣一臉焦慮,王夫人已經哭得死去活來。
黛玉見寶釵垂淚安撫著王夫人,識大體的樣子,臨危不亂,很是佩服。她才湊過去,寶釵就遞個眼色搖頭示意她不必上前。
黛玉正在不知所措,可又急于問出到底寶玉身犯何罪被官差套走,寶釵已經將王夫人托付給李紈,自己出了門去,黛玉疾步跟上。
“寶姐姐!”黛玉緊隨上前,寶釵停住步。
“寶玉他,究竟是為了何事?”她問。
寶釵打量黛玉,自知瞞她不過就說:“似是無妄之災,受了璉二哥的牽累,被傳去官府問話。寶玉未必有罪,不過是璉二哥的案子驚動了當今圣上要嚴查,才草木皆兵的抓了寶玉。”
“可是,事出有因,璉二哥犯了官司抓寶玉做何?”黛玉追問時,心里也在思量,寶姐姐是個逢人只說三分話的,這種事兒,她自然不會明說。
黛玉不再糾纏寶釵,轉回去時,看到賈環在向廳堂里探頭探腦,一臉的新奇,就含笑上前拍了賈環的肩頭。賈環驚得腿一軟險些坐地,回頭一看是黛玉才長舒一口氣說:“是林姐姐呀?”
黛玉看看廳堂內,若無其事的問:“出了什么事兒了?連寶玉也抓去了?”
賈環的眼神顯然是心存戒備,搖搖頭。但賈環分明同趙姨娘一樣是個愛擺弄是非耍老婆舌頭的,心里有事不吐不快,生怕人家當他是啞巴。黛玉一笑道:“我說呢,我才從宮里回來,這里就亂作一團了。我去問問她們,想是環兄弟也不知道內情的。”
賈環忙說:“誰說我不知曉的?是寶玉哥哥、強、奸逼死了民女尤三姐,他還有龍陽之好,同東府小蓉**奶的兄弟
有那種腌臜事兒,掏盡了小蓉**奶的弟弟秦鐘的身子,害死了秦鐘,秦家的族人告官了!還有呀,璉二哥,說是璉二哥奸污了那個鮑二媳婦,又殺人滅口,也被告發了。京城上下如今人人對賈府喊打,說是還查出了東院的賈芹那小子在尼姑庵干的什么丑事。如今皇上痛恨這些官親為非作歹,作惡多端,下旨要太子爺代為嚴查嚴懲呢!我娘說,八成寶玉哥哥和璉二哥會被砍頭呢,朝里很多大臣聯名上書要求嚴懲呢。”
賈環絲毫沒有為兄長擔憂之意,反是神色里大快人心一般。黛玉聽了他的話,雖然是將信將疑,但大抵該是為了這些。可是,是什么人如此惡毒栽贓陷害污蔑寶玉,要置寶玉于死地而后快呢?
“寶玉呀,寶玉呀!我的心肝肉呀!你們你們還等什么,還不快快去托門路求人!”賈母哭天搶地,眾人規勸不行。
黛玉正在廊下,遠遠的看到自己的業師賈雨村匆匆而來,如今賈雨村官運亨通也是春風得意,當年虧得是父親林如海一紙書信推薦給二舅父賈政,才讓賈雨村謀得個京官,如今他同賈府倒是交往慎密。黛玉上前見禮,賈雨村見了她一驚,許久未見,連這個女弟子都有些認不出,望著她問:“小姐別來無恙?”
黛玉一口一句“先生”的敬稱著,就見小廝來引賈雨村去書房。
黛玉忍不住問:“先生,寶玉的事兒,可是要緊?”
賈雨村打量她,似是知道些什么又不便直言,只說了兩句話:“此案由太子親自督促提審,十三爺該是最明白不過。”
十三爺,如何此刻師父提起了十三爺?莫非他也知道自己同十三爺交往不凡?心里撲通的跳,反怪自己多心亂想了。
黛玉心急如焚,再回轉去榮禧堂時,外祖母已經哭得背過氣去,有人急匆匆的要入宮去給賈妃娘娘報信,有人要去托舅爺王子騰代為周旋。
“我的兒呀,苦命的兒呀,你可是得罪了哪個呀?要遭如此的罪。”王夫人痛哭流涕的,黛玉過去勸解,聽了舅母的話,忽然間她心里一動,前塵往事盡在心頭。寶玉,他又能得罪了哪個?
既然賈雨村提到十三爺,難道她真的要再去求十三爺代為周旋?只是臥病的十三爺,她如何還能再去打擾他?若是不求十三爺,偌大的京城,她還能指望誰個?
正在狐疑,見二舅父一臉紙灰色送了賈雨村出來,身旁還有大舅父賈赦,也是一臉的青黑色。賈雨村只說了句:“赦公、政公,學生不才才出此下策,丟車保帥斷臂求活也只得如此了。”
丟車保帥?黛玉含糊的想這個詞,師父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內堂里二舅父對二舅母說了些什么,一陣大哭聲傳來:“不可!不可以!我的玉兒,我不能拋下他不管。我要進宮,我跪著求皇上,求元春丫頭,求求玉兒呀,不能!”
黛玉的心一沉,“丟車保帥”,“斷臂求活”,難道說賈雨村是要讓二舅父舍棄了寶玉不顧?易位而想,偌大個賈府,遇到如此的官司,京城內喊打聲一片,賈府子弟禍害鄉里的罪行罄竹難書。若不丟向狼群一兩只羊,怕是整個羊群都要遭殃難以保全。她懂得這個道理,但是難以接受這個現實。黛玉悲愴的心情雙眼蒙淚,聽了王夫人的哭求聲:“老爺,老爺,不可以,斷絕父子親情將寶玉除名族譜的事兒,不可以呀。如今案子未明,老爺向皇上請罪的折子也不急得呈上去,我哥哥雖說不敢出面說情,可是他說靜觀其變也是在情在理的。老爺,何不尋人去求求太子爺,這分明是太子爺同賈府有嫌怨,一口惡氣難出,伺機報復。老爺!”
“婦人之見!閃開!”賈政怒喝道。黛玉的心里的謎團都被揭開,果然如此,十三爺也是料事如神了。太子發難報一己私仇,鏟除已經,如今刀架到賈府脖頸上,二舅舅只求委曲求全明哲保身。她搖搖頭,她要求寶玉,寶玉,他不能有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