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一路奔出怡紅院,趕去祖母的庭院,迎面恰同一人撞個滿懷。
“哎喲!不看路呀!”尖聲叫嚷的聲音,寶玉閃身貼墻一看,可不正是鴛鴦的嫂子,也是府里家生的奴才,是老太太房里負責漿洗的頭兒。鴛鴦的哥哥金文翔現如今也是老太太的買辦,這對兒夫妻他在老太太房里常見的。寶玉氣就不打一處來,罵一句:“金嫂子這是忙得去赴蟠桃宴呀?”
金家媳婦一看是寶玉,慌得一個勁兒的賠禮道萬福說:“二爺,得罪了,您看,這真是。不過是大太太點我差,我這急著去尋我們家姑娘呢,較比的急了些,這腳下一不留神……”
正說著呢,就見遠遠的鴛鴦和她哥哥金文翔一前一后的奔來,鴛鴦走在前,她哥哥行在后,一路小跑著緊追,嘴里叨咕些什么也含糊不清的。
走近時,寶玉見鴛鴦著一件半新的淺藕色綾襖,青緞掐牙坎肩兒,一條湖綠的褶裙。蜂腰削背,倒有幾分婀娜。容長的臉,隆鼻大眼兒,雙顴上微微的幾點雀瘢,顯得俏麗。只是她眼兒含憤,氣得雙顴微紅著,沉個臉兒視而不見的也不理會寶玉。
寶玉心里奇怪,往常鴛鴦見他都是笑臉相迎的,今日是如何了?猛然間一個景象浮現眼前,那是前世里,似也是這個地方,老太太的院門外。那日他去給老太太請安,恰遇到鴛鴦扯著她哥哥和嫂子的手直奔去老太太房里。到了老太太房里噗通跪地磕頭,嚇了眾人一驚。鴛鴦說,因她不依從大老爺,大老爺出言威脅,擠兌她是戀上了寶玉。鴛鴦將大老爺bi婚的事兒原原本本的哭訴,眾人聽得瞠目結舌。可巧那日太太和薛姨媽、大嫂子李紈、鳳姐姐、寶釵等姊妹都聚在一堂,無不因之變色。忽然,一把明晃晃的剪刀握在鴛鴦手中,嚇得眾人驚呼失聲。
寶玉那是絕對滿心的委屈,平白的被牽扯進來。卻記得鴛鴦哭訴時那驚天動地的話語,就是數十年他都不會淡忘。鴛鴦哭訴說:“大老爺說,憑我到天上,這一輩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終久要報仇。我是橫了心的,當著眾人在這里,我這一輩子,別說是寶玉,就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著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從命!伏侍老太太歸了西,我也不跟著我老子娘哥哥去,或是尋死,或是剪了頭發當姑子去!要說我不是真心,暫且拿話支吾:這不是天地鬼神、日頭月亮照著!嗓子里頭長疔!”她說罷打開了頭發就絞,慌得眾人忙來勸攔,反把老太太氣得險些背過氣去。寶玉當時對鴛鴦無比的欽佩,一個弱女子,
面對榮國公這等王侯的逼迫,大難臨頭,竟然臨危不懼,一死相抗,那份堅強和心氣,真是尋常女孩兒家不能比的。
如此的好女孩兒,怎可眼睜睜看她去飛蛾撲火?
寶玉反上前一把攔住面前說:“鴛鴦姐姐,且留步。寶玉有個要緊的事兒要問姐姐。”
鴛鴦在氣頭上,鼻子里都急促的喘息,淚眼望著寶玉,似無心理會。
怕鴛鴦的哥嫂生疑,就不容分說拉了鴛鴦去一旁說:“姐姐懷里可是帶了剪刀?”
慌得鴛鴦臉色大變,面容慘白,愣愣的望著寶玉,仿佛遇到了料事如神的神仙,一語戳穿了她的心事。
“要去老太太跟前兒去一死明志?或是發誓終身不嫁,日后剪頭發做姑子去?”寶玉低聲問,笑吟吟的模樣,回頭看一眼向這邊探頭探腦的鴛鴦的嫂子大聲對鴛鴦說:“襲人那邊有塊兒料子,央告了要姐姐把鞋樣子借她去描呢。我一早答應了她,就來尋姐姐過去坐坐。”
他又對鴛鴦說:“姐姐好歹愛惜一頭的烏發青絲,不必為這些齷齪人傷了自己。我有妙策讓大老爺死心了去,姐姐隨我來。”
就這么著,寶玉拉了鴛鴦去了怡紅院,襲人也勸過一陣子,寶玉才說:“姐姐,不如這樣,橫豎咱們要糊弄過大老爺死了心去。我去回老太太說,就說我看妥了姐姐,日后……”
寶玉見鴛鴦一陣羞惱忙解釋說:“姐姐不要多心,寶玉絲毫沒有褻瀆之意。只是要先過了眼前的急,我敷衍一二。只是委屈姐姐了。”
鴛鴦倏然起身,微有怒意,襲人一把按下她說:“你別輕狂了,我們這呆子你還不知道,他真是想幫你。”
襲人旋即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的,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都這把年紀了,老不正經的!上個月不是才收了幾名丫鬟。我去取月錢是,就看著水靈靈的一個個妖冶的眼生,一打聽才知道是大老爺房里的。”晴雯過來上茶,嘴里罵著。急得襲人四處望望,推她出去,生怕被人有心聽了去,處處謹慎。
寶玉忽然靈機一動,對鴛鴦說:“我倒是有主意了,姐姐自管回去,不要為這事兒惹老太太不痛快,興師動眾的。三日內,必定讓大老爺廢了這心思。”
襲人好奇,追問時他也不肯說,待送走了將信將疑的鴛鴦,襲人在寶玉身后問:“可不要胡鬧,惹得老爺不痛快了。大老爺是個初一的仇,初五必報的,若是要整治你豈不容易?聽昨晚說為了這事兒,璉二爺又挨了幾下打,臉兒都批腫了。
”
寶玉詫異的望著襲人,襲人說:“聽平兒說,大老爺對鴛鴦是鐵了心要納了,就吩咐璉二爺傳鴛鴦的老子來。也怪璉二爺事先一無所知,只提醒說鴛鴦的老子病得怕快沒氣兒了,來了也沒用。大老爺聽了,反嫌璉二爺多嘴,一肚子氣沒處撒,就都泄在璉二爺身上。到頭來璉二爺都不知為何挨的打呢,晚上同平兒牢sao時一對話才知道原委。
寶玉低聲同襲人嘀咕幾句,襲人倏然起身皺眉道:“二爺趕不是活膩煩了?又弄些刁鉆的勾當來惹事兒。若是被老爺得知了,怕是命都要被打掉半條了。我倒是勸二爺閑事少管。”
“閑事?”寶玉如當頭一盆冷水淋下,滿臉的不快。襲人的為人可見一斑,這是寶玉最難茍同的。
襲人見他面露不開,就溫和了聲調坐回他身邊說:“若是人落水,你諳熟水性,自然去救她為上;只是若自己就是個旱鴨子,陪她去死也是枉然。我并沒旁的意思,好歹同鴛鴦是一道入園子的姐妹。”
寶玉了無生趣,搖搖頭也不說話。襲人不放心,依舊叮囑了幾句。
才沒說過幾句話,外面來人來報信,說是襲人的哥哥花自芳來報信兒,襲人的媽媽身子不大妥,怕是沒幾日光景了,急了回稟過老太太要接襲人回家去幾天。如此一來,襲人慌了神,哭哭啼啼沒了分寸,寶玉就把鴛鴦的事兒反擱下了去顧她。眾人寬慰了襲人,又去前后張羅。老太太忙吩咐了鳳姐兒代為安排,襲人是寶玉房里的人,自然不能馬虎丟了賈府的門面。所以賜了衣裳物品,一應的車馬,風風光光的如趙姨娘的份制。丫鬟們在一旁議論說:“這樣的命還有什么不知足,如今混開了臉兒,風風光光的回娘家,街坊四鄰都要羨慕得垂涎三尺了。若是個尋常丫鬟,能打發二兩銀子去發喪就不錯,誰還顧你的娘老子不成?”
襲人臨行時拜別寶玉,寶玉眼前一亮。平日襲人在園里里裝扮素雅,不愛張揚,如今卻是頭戴華麗的金釵步搖,身著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蔥綠盤金彩繡綿裙,外罩一件石青刻絲八團天馬皮褂。臂挽玉色綢里的哆羅呢的包袱。襲人叮囑了麝月和晴雯帶她當差仔細照顧著寶玉,不許他胡鬧貪玩,夜里仔細著涼,又特地拉了寶玉去一旁焦慮的叮囑:“鴛鴦的事兒,我知道你的心,只是你的計策萬萬的用不得。那是大老爺,豈是兒戲的?”
“襲大姑娘快些吧!”周瑞家的隨行,外面催促著,襲人這才緊緊握了寶玉的手灑淚而別。姐妹們直囑咐她莫要擔心園子里,一心去伺候母親盡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