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外面連滾帶爬般沖進幾名侍衛,堵住去路。為首一個寶玉識得,是十三爺跟前一個叫小德子的,是個小太監,平日里一臉猴相的,才說一句:“太子爺、十三爺留步,四爺和八爺來了!已到門外。”
太子同十三爺大驚失色,面面相覷,十三罵一句:“好厲害的狗鼻子!”
“音雨怎么辦?”太子憂心地回頭,卻已聽到腳步聲笑語聲傳來,間或粗重的幾聲咳嗽。寶玉心想不妙,來者不善,怕是知道妙玉身世的人要來擒拿她要挾太子了。如今可是被抓個人贓俱獲,該如何是好?但他還是鎮定地同十三爺目光交錯中遞個肯定的眼色,推門噓了一聲:“林妹妹仔細,來人了!”
再轉身時,十三爺已拉住太子緊步奔去觀自在臺,不容分說十三一撩衣襟長跪在地,扯住太子的衣袖高聲哀求:“二哥,求二哥放十三離京去尋母。若不見母妃一面,十三此心不安,死不瞑目!”
尋母?寶玉聽得一頭霧水。
外面腳步聲說笑聲由遠及近,談笑風聲:“二哥,十三弟,你們在哪里?父皇派我和四哥來請你們回宮呢。”八皇子承衡笑吟吟搖了折扇走在前面,半步之后隨著一臉沉肅的四皇子承德,步伐徐緩,一群護衛前呼后擁下眾人進到軒內。一個雍容華貴神清骨秀笑容可掬,一個陰沉個臉雙頰瘦削不怒自威,看來都頗是年輕。
“哎呦,好個雅致的所在,臨水環山,魚帆點點,落日镕金,人間仙境呀!二哥和十三弟好雅興,難怪難怪,總比我們隨駕去妙峰山這一路磨膝蓋要強過百倍。”八皇子說笑而至,一眼看到面無表情負手而立的太子及跪在正中的十三皇子承征,便愣愕在原地,張張口詫異地問:“這是唱得哪出?十三弟如此大禮相迎,八哥可是承不起,難道是你四哥的規矩如此多嗎?”說罷逗笑般回身看冷面的四皇子,對他頑皮地擠眼一笑。
八爺趕至觀自在軒幾乎是殺了太子個措手不及。寶玉隨在太子身后,眼見太子背負在身后的手中握一串香珠,兩指掐了那一粒粒的楠木念珠飛速轉動,似在尋思對策。
此刻如被踢上戲臺,也不容他不去救場了,寶玉思忖如今已無退路,真是被綁上了太子和十三爺的賊船。眾人上前依次給八爺和四爺見禮,八爺擺擺手示意眾人平身。十三卻不肯起來,訕訕的目光偷窺太子的面色,又惶恐不安地望一眼四哥,驟然回避目光。
“小十三又惹什么禍事了?”八爺笑呵呵地問太子。寶玉見這位八王爺生得文雅清秀,一臉書卷氣,很是和藹可親,心里暗想,難怪爹爹和伯父都對這位八賢王交口稱贊呢。而八爺身后那位面容冷似鉛鐵的就是那位咄咄bi人令父親近日頭疼的四王爺了。寶玉最厭倦官場,不想越怕越是躲不開,反同這些王子皇孫糾纏不清了。
太子指了指地上的十三,喝道:“自己說!”
十三卻脖子一梗挺直腰板仰視四皇子道:“承征思念生母心切,近來探聽到母妃清修禮佛的所在,決意要親自去拜望。無奈父皇對此事諱莫如深,承征不敢稟明父皇,就趁今日妙峰山法事和端午開假趕去一見。誰想被太子哥哥得知了一路追堵在此。”
十三自幼無母,皇上將他托給懿貴妃娘娘撫養,同四皇
子和十四皇子一道在懿貴妃宮中長大,如同母兄弟一般。
八爺一雙星眸頗亮,眸光一轉打量地上的十三皇子,又看一眼太子,一雙桃花眼含笑不語,上前雙手攙扶十三起身。
“嗯?”四皇子長長的一聲鼻音,十三跪地巋然不動。
近來朝里搗太子的言論日盛,就連皇上都不得不留心此事。偏是太子辦事屢屢失誤,失了圣意,朝中擁立“八賢王”的輿論就日盛起來。
四皇子說:“原來如此,那就難怪十三弟告病在先,二哥辭駕在后了。”
“二哥不必在意。承衡同四哥此行是奉旨而來。”
“哦?”太子猛然轉身,詫異地望著八皇子,露出一臉驚惑的神色。
“圣駕今兒去妙峰山的路上有人攔道告御狀,告發太子殿下霸renqi女在城郊幽會。臣弟當場在父皇面前已頂戴擔保,二哥的品行不會如此,定然有人誣告。”八皇子手捧一赤金小手爐,溫著指尖,爐下墊了一塊兒雙面織錦藕荷色海棠花帕子,頗是別致。他的手有寒疾,一年四季十指冰冷,皇上憐惜御賜赤金螭首小手爐,平日上殿都可破例不離手的。他把弄手爐,拇指上碩大的一枚翡翠扳指頗是惹眼。八爺略略滯滯聲,徐徐補道:“恁是如此,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父皇還是遣臣弟同四哥一路尋來,查個究竟。”
八皇子承衡的目光從容地向四周掃過,就落在了一旁的賈寶玉身上,好奇地問:“這位是?”
寶玉心里進退兩難,聽說近來寧榮二府在朝廷如履薄冰,幾次有難都是蒙這位八賢王出手相助,如今造化弄人,卻將他推去了父親最是憎惡的太子**腳下,這該如何是好?
“賈寶玉!”十三怒喝一聲,揉著紅腫的面頰,眼似噴火瞪視寶玉,“就知道是你這小人暗中到太子哥哥那邊告狀,否則我神不知鬼不覺早就離京遠去了!”
寶玉一怔,霎時心領神會,十三爺是在救他,也是在救自己。千鈞一發之際也顧不得許多,這莊子里藏了妙玉,總不能見死不救,寶玉誠惶誠恐道:“十三殿下恕罪。小民實在不敢知情不報,這才遣人把十三皇子來到黑水山莊換馬出京的事飛騎告知了北靜王爺以求定奪,實是不忍殿下一錯再錯。”
寶玉心領神會,若非如此,如何解釋太子和十三爺同時出城一事?
“呵呵,呵呵呵呵!”八爺一陣爽朗的笑,目光留在寶玉面頰上仔細看了幾眼,才點點頭道:“這便是了。賈公子果然是個明白人。也難為了十三弟一片誠孝之心。”
“十三的苦楚,若是說給旁人怕未必感同身受,只是八哥是知曉的。父皇后宮無數,始亂終棄的女子怕是數不勝數,生出的皇子如你我,生母下jian的,就順手指位娘娘代為撫養了去。殊不知母子連心血脈相連的。”十三垂了眼娓娓道來,平淡的言語卻滿是放肆。八爺聽得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紫。十三的生母是蒙古部落格格,生xing倔強不喜拘束,宮里曾傳皇上當年在草原同這位格格游龍戲鳳,塞外風流誕下的十三皇子送回宮中,只是無人見過這位蒙古皇妃。但八爺的生母不過是永巷做苦役的一名官奴,因生下八皇子才被封為妃子母憑子貴,但卻擺不脫身份低jian,雖然所出的八皇子天資聰慧
,卻還是被皇上下旨交由慧妃撫養。這是八皇子心里永遠的痛,諱莫如深,如今十三毫不忌諱地道出,仿佛將自己此刻的出走同八爺攀扯去一處,令八爺也泥足深陷擺不脫干系了。
“放肆!為人子者,父皇的后宮之事也是爾等肆意褒貶的?”太子訓斥道,反令八爺被殺個措手不及。
四皇子承德踱步向前,沉默著來到了十三面前。十三原本桀驁不馴的神色立時收斂許多,訕訕地望一眼四哥正要開口辯駁,猛見四哥揮手一掌劈來,十三一閉眼,響亮的一記耳光狠狠抽在他面頰上,一陣麻木眼前金星萬點。
“四哥!”
“四弟!”
驚呼聲一片。
“混賬東西!平日里縱得你越發的放肆了!”四爺面無顏色,不喜不怒,訓斥的言語都無聲調的平靜如水,“還不傳大杖來打斷腿拖回宮里去向皇上請罪,還等什么呢?”
擲地有聲的幾句呵斥驚得寶玉周身一個寒顫,難怪人人對這位四皇子的名字聞風喪膽,果然是個冷面無情的。那“打斷腿”幾個字說來如指尖捻弄玩偶一般,漫不經心的卻是字字如刀。
好狠辣的兄長,難道就是為了演戲以假亂真蒙過八爺的眼,就要舍出兄弟來坐實這罪名嗎?
“四哥,求四哥網開一面。就算要打斷承征的腿,也待承征此去見過生母回來再聽憑處置不遲。求哥哥們放了十三弟這遭,十三粉身碎骨定然相報的。二哥,二哥!”十三又轉去求太子,仿佛真是有什么千里之外的母妃勾得他心神不寧要去母子相認。
寶玉心里暗嘆,這十三皇子做戲的功夫果然一流,曾聽北靜王提及十三皇子工于音律,更喜歡聽戲,北靜王府養的清吟小班,不時能引得十三皇子去弄簫撫琴奏吹一曲助興的。
“還愣在這里等著領賞不成?”四爺揚聲對侍衛們怒斥一句,嚇得跟班的太監們各個面如土色,知道十三爺平日在懿貴妃宮里長大,自幼受四皇子這長兄的訓導,言聽計從的。四皇子下令,侍從們只得喏喏退下,不多時抬來藤凳竹板,嚇得眾人噤若寒蟬。
寶玉一背冷汗淋漓而下,心想難道真的要打?
“打!還等拖到父皇面前責太子殿下一個管教不嚴嗎?”四爺之狠,寶玉如今總算是領教。忽然記起前世里,皇上殯天后,即位的竟然是這位刻毒的四皇子,不知是天下百姓之福還是災?
寶玉疾步來到太子面前求情道:“求太子殿下法外開恩。小民告發十三殿下私自離京也不過是為了能有人攔阻十三殿下懸崖勒馬,若是因此傷到皇子,小民百死莫贖!求太子殿xiati諒。”
八爺也柔聲勸道:“四哥就是要教訓小十三,也不必借賈府的地盤,看把賈公子嚇得面如土色了。莫說是他,怕也驚了榮國公和政公的。”
“八弟瞻前顧后,就沒想過父皇會如何責怪你我兄弟縱了他的劣跡不管不問嗎?太子殿下身為儲君,就該獎罰分明才不負圣恩!”四皇子的話徐徐的,一揮手,兩旁的侍衛一擁而上,來到十三爺身邊為難地道一句:“十三爺,得罪了!”
“不勞你們費事!”十三平靜道,撩衣起身,腿一酸險些跌倒,卻推開寶玉扶他的手,一步步向那藤凳一瘸一拐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