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回到宮中,去了養心殿旁陪王伴駕。
華蓋車在宮里行進,走過夾道時,前面遙遙的看到十三爺承征的華蓋車。寶玉忽覺有趣,露出燦爛的笑容,停車靜靜等著十三爺的車到來。
“你我倒真是難兄難弟了!”十三自嘲的一笑,微仰了下頜打量寶玉。寶玉一身絳紅色的袍子,腰束白玉帶,星眸劍眉透出俊美。
相視一笑,二車駢行,逶迤地向養心殿放向而去。一路談笑風生,神情自若,翩然遠去。
寶玉滿心的冰寒落寞才稍稍舒緩,覺出一些暖意,仿佛十三爺這手足摯友才是他今生能信托的依靠。偌大的宮廷,冷冰冰的紅墻金瓦,至暖的顏色,在他眼底卻是冰冷如雪色。
十三的手搭過來,握住手扶車把手的寶玉的手背,嘆一聲:“如何這么的冷?”
毫不猶豫的把自己套在手腕的護手脫下,拉過寶玉的手為他塞進去。白熊皮?寶玉認得,忙推辭婉拒,雖不說話,卻僅僅扣住了十三爺的手背,觸及那絨絨暖暖的白熊皮,熱氣自生,似還透出些十三爺肌膚的溫度。
“呦,這是做什么呢?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好歹是皇子,扯這么節子‘斷袖’,也不怕遭人閑議!”陰陰酸酸的話語,寶玉驚得松手抬頭,眼前不知何時立了瘦高油滑的九王爺,還有那位大腹便便的十皇子。天寒地凍,十皇子吸吸鼻子奚落道:“天生的jian種,做這些見不得人的事兒都不知避了人!”
“你狗嘴里噴什么糞?”十三一怒起身。
他的腿本是逢了冰寒天氣膝蓋酸痛難行,也是拜了九哥、十哥這些惡人所賜。如今聽人侮辱他和寶玉,騰然起身。雖然行走吃力,如今一時急火攻心,也是一躍跳至了十爺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領。
“唉,唉!這個混賬小雜種!他還敢以下犯上,敢動手!九哥,你是看到了吧?”老十瞪眼,卻是色厲內荏,慌得側頭求救地望。
“惱羞成怒呀!還以為坐上御賜的華蓋車,就能光天化日下去做那親嘴兒摸屁股的腌臜事兒呢。堂堂皇子,我啐!”老九負個手,冷眼斜睨了十三,冷了臉譏誚地罵,喝一聲:“還敢造次?還不給我跪下!”
寶玉怕十三氣頭上莽撞吃虧,忙喊一聲:“十三爺,松手,莫同他們一般見識!”
心里轉念一想,這御賜華蓋車,前朝今世罕見,如此榮寵難免讓手足兄弟都生妒。
于是他笑道:“放著好好的華蓋車不坐,何苦同這些人聒噪?十三爺莫誤了正事。”
誰想老十不肯服輸,揮掌直擂十三的面門,十三側頭一躲,那拳打空,反是他一掌抽在十爺肥厚的面頰上。“啪!”的一聲,打得十爺眼冒金星,向后跌倒,哇哇大哭坐地叫嚷:“弟弟打哥哥了,以下犯上,小十三要造反!”
九爺沖上來就要揮拳頭,一見十三瞪眼毫不示弱,手順勢去正正自己的冠帶笑笑道:“好呀,十三弟如今不拿我們兄弟放在眼里,仗
著有父皇欽賜的華蓋車為所欲為了。宋朝時徽宗的愛子鄆王趙楷,聰明伶俐甚得徽宗寵愛,為了鄆王入宮便利,徽宗還欽賜在鄆王府同皇宮間飛架起飛虹長橋。可惜,可惜。徽宗遜位,鄆王的兄長即位,那橋就拆了!到頭來還是嫡庶有別,尊卑有序,御賜個金絲鳥籠,就拿自己不當是誰家的鳥兒了!”
十三氣得面頰青紫,原本清晨尚好的心情都被這兩個無賴給攪得心煩意亂怒從心生。看九爺得意洋洋的樣子,寶玉坐在一旁的華蓋車也不得動彈,反是哈哈的笑個不停,笑得九爺反是含糊了,回身去看寶玉,心想這小子是呆是蘗?
寶玉笑道:“九殿下這話說來頗有趣,又耐人尋味。”四下看看兩旁太監和護衛問,“哎,你們可都聽見了九王爺的話了?哪里有為人臣子的,將自己的父皇比作亡國之君宋徽宗的?其心可誅!還不速速去進諫彈劾,免得皇上責怪知情不報,視為同黨!”
九爺不過是一早入宮就見到十三同寶玉并肩在華蓋車其驅說笑,那股羨慕妒忌恨意直從心底沖上來,不過一時氣惱去尋寶玉和十三的不是,見不得他二人耀武揚威。誰想小十三依舊是爆竹xing子魯莽無狀,可是賈寶玉不溫不火的任意幾句話就將他置于死地扳回戰局勝敗。九爺啞口無言,這邊十三已經在小德子公公的勸說下拉回到華蓋車。內侍們瞇著眼懶洋洋的喊:“御賜華蓋車奉旨入宮,閑人回避!”
老十本還在當路哭喊不肯罷休,被老九一個惡狠狠的眼神定住,一把揪扯去一旁,惡狠狠道:“小十三,你們等著瞧!”
十三同寶玉來到養心殿拜見皇上。卻見十爺氣哼哼的抹著眼淚從大殿出來,果然是惡人先告狀。
十三的怒火頓起,寶玉扯住他的衣袖喊一聲:“殿下!”
十三想打落他的手,寶玉低聲道:“貓狗兒掐架的事兒,不當時,皇上最多是各打五十大板。他們沒臉,十三爺也要一道落面子不成?皇上不問,殿下莫提。”
十三轉眼看寶玉,淡定的神色已不同于昔日那懵懂頑童般的富貴公子,心思細膩得令他佩服。
十三點點頭,二人入殿。
寶玉的腿無法下跪,被欽免了叩拜,直被推去一旁的桌案,準備早朝前的議事折子。那邊十三爺也心緒安寧的整理政務,反令皇上上下打量二人問:“大清早的,這滿頭大汗的,臉兒也抓破了,是如何了?”看了十三大汗涔涔,面頰還有一道被抓破的痕跡,皇上仔細端詳更是哭笑不得。
“被宮里竄出來的野貓抓了一爪子,無礙!”十三草草應道,依舊去整理手中的案牘。
皇上鼻子里哼一口氣,罵一句:“腿下不便了,橫豎不礙你淘氣!若再胡鬧,仔細皮肉了!”
“是十哥搶來攔路污言穢語的挑釁!”十三不服道。皇上瞪視他,十三嘀咕,“原本兒子也不曾急惱得動手,是他們拿兒臣比北宋亡國的皇子鄆王趙楷,拿父皇比作那宋徽宗。”
“啪!”的
一聲,皇上一掌拍在龍書案,龍顏大怒。
十三不依不饒道:“父皇可有問問侍衛,哎,還有寶玉在場,都是聽得真真去喝止九哥的。”
“傳那孽障即刻來養心殿見朕!”皇上喝道。
寶玉忙躬身施禮道:“皇上,早朝在即,家事急不過國事,還是散朝后再做定奪吧?”
“家事?”皇上憤然道,“家不治何以治國平天下?傳旨,將那兩個畜生拉去午門,重責四十大板,狠狠打,讓他二人自己報數!”
冷森森的圣諭,老李子公公接旨下去,十三卻也覺得父皇的處置過重了些,再想開口求情,卻見父皇怒意不散。反是寶玉給他微微搖頭,示意他不必再多言。
侍奉君王離開養心殿上朝去,十三喊了寶玉坐上華蓋車趕去午門看熱鬧。
正是群臣上朝的時候,金水橋,午門外,風景獨好,不知要驚呆多少人的眼。
寶玉責怪道:“何苦的做人不留余地?”
十三道:“我以往就是太過留余地,如今讓他知道些厲害,也見識爺的厲害!”
寶玉忽然想起些什么,試探般問:“好歹打狗看主人,十四爺那邊,不好交代。就是日后十四爺當權了,怕是手心手背都是兄弟,他也難以周全。”
十三狠狠道:“這些小人忽然間如此囂張就是因為十四弟如今在朝中手握重兵舉足重輕!他們就狐假虎威了去!”
小德子去宮門看熱鬧,回來時眉飛色舞的稟告:“十三爺,可是熱鬧呢,當真的好戲。二位爺用不用去看看去?九爺還咬牙抱頭不敢見人,生受著,十爺可是哭得鬼哭狼嚎的,哭爹喊娘呀。那雪白的屁股,白面餑餑似的,打得姹紫嫣紅的。”
十三一聽笑罵著踹他道:“讓你去探聽情形,誰讓你去看十爺的屁股了?”
“唉,都在圍著看呢,就是任中堂皺眉說不妥,敢去勸諫皇上去了。奴才一算,有他去求情再返回的功夫,那四十板子怕早就打完了。”
如此恰是快意恩仇了,十三唇角掠過一抹得意的笑,從白熊皮護手套子中拉出寶玉的手摸摸,有了熱意,就將那白熊皮護手套子塞給小德子說:“去,替你們九爺十爺好生的去伺候著,擦干凈了,這白熊皮溫熱,免得天寒地凍的凍傷,給二位爺好生伺候著!”
小德子心領神會,得令接過那白熊皮拔腿就跑。
“十三爺!何必!”寶玉制止卻不能。
十三呵呵一笑,坐回車中,揉著自己的膝蓋,溫然發熱。
寶玉問:“膝蓋又痛了?”
十三搖頭笑道:“我在想,若是一副護手套的白熊皮不夠,是否這副護膝也賞給他們?”
見寶玉眉頭蹙起,十三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但是這結成的冤家,就是再也解不開了。你不要巴望什么冰釋前嫌,在皇宮只有你死我活。怕是四哥的話是對的,只是你我過于用菩薩心去體諒他人。怕還被人笑做愚不可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