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回到怡紅院,果然寶玉睡著,大紅銷金帳低垂,寶玉枕臂睡得香甜。
襲人靜靜地坐在寶玉床邊,含笑仔細端詳寶玉熟睡時俊美的容貌,彎彎的睫絨微微跳動,還是幼時的模樣。那份柔和的美,人見人愛。她癡癡地望著寶玉,試探著伸手去摸他那蝶翼般微動的睫絨。
“哈哼”一個噴嚏聲,慌得襲人撤手回身,卻見身后晴雯立在哪里,臂上搭著一件衫子,正望著她目光怪異的笑而不語。襲人心里有鬼目光閃爍,低聲問:“看我做什么?扇子撕得過癮了?”
晴雯將手里的衫子抖抖掛在架子上,又上來拿起襲人放在寶玉床邊的香露瓶子,打開聞聞羨慕道:“果然是姐姐出面才好的,若我們?nèi)?,可得不來這些稀罕物。”
丫鬟們聽說拿來些只有皇上娘娘才能吃到的玫瑰露,一個個湊來看新鮮。你傳我看的瞅那精致的瓶子,或是拔了瓶蓋嗅一嗅,逗得晴雯說:“看你們不開眼的樣子,不如倒出來一點嘗嘗,二爺不會怪罪的。平日里他得了好東西,不也是先緊著我們吃了玩了?”
晴雯提議,秋紋隨聲附和,惱得襲人也攔不住她們。忽然簾子一打,焙茗探頭探腦的進來嬉皮笑臉問:“姐姐們吃什么好吃的呢?二爺可是醒了?”
丫鬟們笑著鬧著慌得把焙茗往院里打,焙茗急得嚷:“人家有要緊話回稟二爺?shù)?,北靜王府來人了。”
寶玉原是半夢半醒,聽著丫鬟們打鬧嬉笑也沒氣力去搭訕。猛聽說北靜王府來人,驚得翻身而起。他猜出,多半是十三爺那邊有消息了,不然北靜王也不會如此急匆匆派人來。
寶玉遣散丫鬟們,吩咐焙茗帶人上來。進來一個身材瘦小的小廝,低垂個頭,進來后給寶玉磕頭請安。寶玉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北靜王府的仆人,尖嘴猴腮的,這不是十三爺跟前的小太監(jiān)小德子嗎?
“你怎么來了?爺那邊的情形如何了?”寶玉急得問。
小德子滿臉淚痕,沙啞了聲音說:“爺?shù)那樾尾缓?,很不好。太醫(yī)說,怕是沒有幾日的光景了……賈公子自己去看看吧,怕是我們爺?shù)男木w極差的?!?
寶玉一聽,二話不說忙著起身,扶了床欄吩咐晴雯進來替他更衣。剛想問小德子幾句,又見襲人等丫鬟立在一旁,就忙打發(fā)她們盡數(shù)下去。
襲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見寶玉又要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要出門,就要上前盤問個究竟。
一見襲人未曾開口先是緊皺了雙眉滿臉憂慮,寶玉寬慰她說:“你不必擔(dān)心我。我去看望北靜王,去去就回。哦,是他的一個小妾染了絕癥,怕就這一兩天的事兒了,
他心里不痛快,尋我過去說說話。”
襲人心里埋怨,嘴里不好說什么,吩咐焙茗仔細伺候。
見丫鬟們退下,寶玉才迫不及待地問:“前日里北靜王對我說,十三爺?shù)牟∫洋@動了皇上,圣旨詔令太醫(yī)院的名醫(yī)盡數(shù)趕去十三爺府里診治,料定應(yīng)無大礙了。這會子是怎么了?”寶玉自己說來,想想都難以置信十三爺?shù)陌舣從苎昙靶悦?
小德子紅著眼說:“也不知是為什么,午門外也沒打幾下,連皮肉都不曾破,倒是有些腫,可并不十分厲害。誰想回來就昏迷不醒的。那些人還奚落說,說十三爺是金枝玉葉的不禁打,才不過幾板子是故意裝可憐騙皇上呢。所以先時皇上也不信十三爺?shù)牟≈氐竭@個地步上,都不曾理會。到了昨日,實在的脈搏都探不到了,太醫(yī)才如實稟告了,大家都猜是一路上顛簸耗盡了元氣,才至于如此的?!?
寶玉緊蹙眉頭,越想此事越是蹊蹺,他也吃了父親的板子,急火攻心是有的,如何的肌膚未破,人卻將死呢?
“十三爺派奴才來,也是想……想接了音雨姑娘去看最后一眼。”小德子說到此已經(jīng)是涕不成聲。
寶玉出了怡紅院就向櫳翠庵去,腳下走不快,卻是心急如焚。
一瘸一拐總算捱道了櫳翠庵,進禪院就見妙玉在同黛玉品茗下棋。妙玉聞腳步聲抬頭,猛見寶玉闖來,手中的棋子掉落在棋枰上,叮當(dāng)作響。
“奴才給姑娘請安?!毙〉伦涌拗锨?,妙玉一見大驚失色,忙起身問:“十三叔他如何了?”
聽了小德子的話,妙玉眼淚倏然而下,北陵一行后,她心中已拿十三爺承征當(dāng)做唯一的親人。
“姑娘快去看看吧,十三爺?shù)那樾闻率遣缓?。前些時候頭燙得像火爐子,多少太醫(yī)針砭藥石都絲毫無用。今兒一大早,十三爺忽然醒了,說話也清楚了。太醫(yī)們都搖頭,私下里議論說,怕這是回光返照呢。十三爺怕也是明白這個道理,一早把奴才們發(fā)落的發(fā)落,遣走的遣走,府里哭聲一片了。十三爺吩咐奴才來請姑娘和賈公子,說是想見上一面?!毙〉伦幽藴I說著,忽然看到愕然一旁的林黛玉,忙說:“林姑娘,十三爺留給姑娘一支簫和幾方印石,只是出來時太急,奴才沒有能給姑娘帶來?!摈煊裥念^一動,淚水模糊雙眼,眼見那神情忽爍,臉色紙白哽咽道:“我也隨你去,去看看十三爺?!?
寶玉慌忙阻攔道:“林妹妹,你一個女孩子,如何出府門呢?且不說你,就是妙玉姑娘,我也沒有好法子帶她出府呢?!?
眾人面面相覷,面露難色。小德子跺腳催促,仿佛晚歸片刻,都可能
再也見不到十三爺。
寶玉急得摩拳擦掌,看著妙玉心急如焚的樣子,黛玉清泠泠的目光中滿是哀怨。寶玉心里忽然生出些怪異的不安,也不知因何不安,仿佛牽在手里的林妹妹的手隨時都會調(diào)皮地滑走。
黛玉眸光一轉(zhuǎn),忽然提議:“不如如此,女子不得出儀門,男子就方便許多,還不如我們扮作二爺身邊的小廝,低頭混出府去?!?
寶玉一聽拍手叫好,果然是個妙策。
小德子破涕為笑,提議說:“既然如此,反不如委屈二位姑娘扮作奴才一樣的內(nèi)侍罷了。姑娘們生得花容月貌的,就是扮作小子,也不像呀?!?
這話初聽覺得唐突,仔細一想,卻是個妙計。于是小德子吩咐隨行的小太監(jiān)脫下衣冠讓黛玉和妙玉換上,乍看去還真像是幾個清秀的小公公。也不及多耽擱,幾人忙著出了園子奔去十三爺?shù)母 ?
十三皇子府后花園內(nèi)擺了一張竹榻,十三爺承征就趴臥在榻上。清晨醒來時他就覺得精神大好,雖然周身無力,還是低熱不退,只是忽然覺得幾日來少有的神清氣爽,一時也在房里待不下,吩咐下人們抬了他去后園的荷塘柳蔭葡萄架下納涼。和風(fēng)煦日,花香撲鼻,蟬聲噪在耳邊。
十三忍了痛,將能想起的事情逐一吩咐了,又為幾個貼心的奴仆舉薦了去處。如今這些人還能勉強投靠的怕就是北靜王,或者還有榮國府的賈寶玉。承征想,難為這些下人追隨他一場,到頭來沒有享到福,卻要因他這一走而流離失所了。本想舉薦些可靠的人給四哥府里,但是四哥為人嚴謹近乎苛刻,而他卻是天馬行空慣了,這些手下未必能受得了四哥是約束。所以他也約了寶玉前來,一來是交待這些仆人的去處,再者,音雨的事畢竟讓他掛心不下。
等待寶玉的時候也是難捱,荷塘里呱呱的蛙聲連做一片。承征忽然起了頑童般促狹的心思,吩咐了手下去荷塘里去捉蛤蟆,將蛤蟆的腿用紅線系去了一處,拍成一隊,共是兩組,放在地上比賽快慢。一時間小太監(jiān)們也忘記了憂愁,圍觀著叫鬧著比試得興高采烈。原本愁眉苦臉的太醫(yī)也被惹得過來探頭湊趣,后花園里立時恢復(fù)了往常的笑語歡聲。
承征給一只背部深青色黑色王字花紋的蛤蟆封做“大將軍王”,另一隊為首的兇悍小腦袋蛤蟆命名做“葛爾丹大汗”,兩隊開戰(zhàn),攪去一處,熱鬧非凡。
寶玉進到園子里,都不信眼前的情景,聽了十三沙啞的聲音喊著:“快些!快呀!兵貴神速!”
小德子湊近前通稟,眾人才規(guī)矩地分立兩旁,顯出臥榻上斜搭涼綢單形銷骨立的十三承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