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心里記掛著林妹妹,尋個借口就溜回了賈府。
天色將晚,他直奔園子,也不顧了去向祖母和父母請安,徑直奔去了瀟湘館。
黛玉才吃過藥,怏怏的歪在枕頭上翻書,見寶玉來了,卻翻個身拿書蓋了臉懶懶地說:“我睡了。”
寶玉看她那副嬌柔的樣子可人,湊坐她身邊說:“可還心里堵得慌?我特地從宮里趕回來陪你。今兒見了妙玉姐姐,她說她對太子表明心跡,終身禮佛的。你可是寬心了?”
黛玉心里一動,心想這個呆子,果然呆得可愛,怎么巴巴地去追了這個事兒。也不知他如何對妙玉姐姐開口的,心里卻對妙玉很是抱歉。黛玉這才撲哧一笑,翻個身起來說:“誰聽你這番的胡話?妙玉姐姐嫁不嫁,同我什么相干?”
寶玉正要急惱,卻眼珠一轉(zhuǎn)拿捏了說:“嗯,妙玉姐姐嫁誰同我不相干,只是孫家公子虎視眈眈著誰,怕還沒個分曉呢?!币痪湓拝s是惹惱了黛玉,咬個唇側(cè)個身賭氣的不理他。
靜了靜,看黛玉悄然垂淚,似是觸及了她的傷心事,寶玉撲哧一笑說:“看你急得。我豈能由了孫紹組那畜生去娶了你?我已讓妙玉代為稟告了十三爺,設(shè)法周旋斷了孫家這門婚事。十三爺說,這倒不是難事兒,他答應(yīng)幫你。你這回總是放心了吧?”
寶玉笑了去哄她,見黛玉也不理他,就在唇邊哈哈手去搔黛玉的腋窩膈癢癢,黛玉羞惱的同他鬧去一團(tuán)。黛玉這些時日滿是的愁煩,風(fēng)雨變幻才稍作平息,雨過天晴,忽聽丫鬟哎喲一聲叫,二人散開尋聲望去。雪雁捧起擺在案子上的雀金裘哭喪臉道:“可是不好了,燈花蹦了,撩了一個針頂大的洞?!?
寶玉一看也慌了神,沖過去拿起來左右的看了直跺腳。
黛玉起身扶一把發(fā)說:“怎么了?拿來給我看看。府里什么好東西沒有見過,看把你急的。火燎個洞,外面尋個匠人補(bǔ)補(bǔ)就是了。”
寶玉急惱不得說:“若是旁的也就罷了,只是這件是老祖宗賞的,千叮嚀萬囑咐說是皇上的恩典,鄰國貢品,家門榮耀,讓我仔細(xì)著穿。”
忽見黛玉焦慮的樣子,眉頭緊顰,怕她牽腸掛肚的擔(dān)心,就陪了笑臉說:“不過,妹妹的主意甚好,我就讓晴雯打發(fā)人送出去縫補(bǔ),趕在后日一早送回來就是了。”
寶玉這才披了雀金裘去給老太太和老爺太太問安,天色黑,燈光暗,那燒出的洞也不大看得清楚,好歹蒙混過關(guān)。
賈母牽他的手說:“你母舅后日的壽誕,如今皇上格外恩典,賜了壽禮不說,還御筆畫了一幅松鶴圖,真是天大的恩典。這大排壽宴是有幾日,你定是要親去拜壽的。宮里的假,你老子都去替你告了,你這幾日好生的準(zhǔn)備去賀壽吧。記得穿那件雀金裘去,莫忘了?!辟Z母說得沾沾自喜,仿佛那一件雀金裘滿是家門的榮耀,皇上的恩典,定要同王子勝那幅御賜的賀壽圖一決高下呢。
王夫人拉過寶玉,摸摸揉揉的搓弄他自豪地說:“你舅母說,你舅舅們對你贊口不絕的。說是皇上對你頗為夸贊,南書房的黃太傅都夸你近日文章做得好。那日四爺幫懿貴妃娘娘張羅為宮里的皇子們量裁過年的新衣,竟然吩咐依照皇子們的分例
給你也做一份。文武百官都傳開了,還沒有哪個侍讀有如此殊榮。這些日子來提親的人都要踏平門檻了,若不是你姐姐悄悄捎話說,等一等,好處在后面,老太太就要急得為你定一門親事了?!?
寶玉聽了似乎不覺得榮耀興奮,反更是擔(dān)心林妹妹。若是林妹妹聽到,不知又該如何的悲傷憂愁,這可如何是好?
寶玉回到怡紅院,可是垂頭喪氣的懊惱不已。丫鬟們卻七嘴八舌的湊來討賞,人人爭說寶玉在宮里風(fēng)光無限,追隨二爺這些年也該能喝口粥的。寶玉是個視錢財如身外物的,吩咐了麝月看賞。麝月是襲人一手**出來的,節(jié)儉得很,如今見主子風(fēng)光,也樂得湊這個熱鬧。笸籮里的散碎銀子拿來同大家分了去吃酒,婆子丫鬟們都一樂散去。
麝月轉(zhuǎn)回來,見寶玉憂心忡忡的仰躺在床上,就問:“怎么,舍不得了?讓你充大方?!?
寶玉這才一個鯉魚打挺起身,抖起那件雀金裘在燈光下讓麝月看,那指圈大的窟窿顯露,驚得麝月失聲大叫。
“喊什么?還怕人聽不見嗎?市集上去尋個人給縫補(bǔ)了,后日要穿的?!睂氂褙?zé)怪著,搖頭說:“襲人不在,你們就不中用了。”
“就怕是市井里的裁縫見識短,沒見過這稀罕物,不知如何縫補(bǔ)呢。”麝月滿眼擔(dān)憂,寶玉反是不急了。
“總是要去試試,若是老祖宗發(fā)現(xiàn)了,就不得了了?!睂氂裾f。
麝月忙打發(fā)了婆子去辦,再轉(zhuǎn)回來,寶玉已經(jīng)湊去晴雯的薰籠上同她說笑。
晴雯自偶感風(fēng)寒,病勢沉沉,原本婆子們要轟她出園子調(diào)養(yǎng),卻被寶玉執(zhí)意攔阻了。如今留在怡紅院養(yǎng)病,大事兒也無暇過問了。只是她是個閑不住的,總是要四處操心,麝月都拿她無可奈何。
聽說寶玉燎破了雀金裘,晴雯責(zé)怪了幾句,知道是在黛玉房里鬧出的事兒,正要埋怨,卻被寶玉攔住話題說:“若是換在平日也不急的,只是后日要去給舅舅拜壽。如今皇上格外恩典,欽賜了壽禮給二舅舅,要大辦幾日。老祖宗千叮嚀萬囑咐的,但愿明日找個好的繡娘給縫補(bǔ)上。”
“怎么著襲人不在,我們就不中用了?咳咳,咳咳?!鼻琏┰谕饷孓够\上答話,寶玉忙噤聲,輕聲問:“她還沒睡下?”
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晴雯披衣就要挪身下薰籠,急得寶玉沖出去喊:“你不要動,不要命了嗎?”
“我看看,什么要緊的東西?!鼻琏┦莻€爭強(qiáng)好勝的xing子,寶玉忙去按住她捂她在被子了說:“橫豎有外面的人去做,你急得什么?我罵她們,你自管好好養(yǎng)病?!?
麝月扶了門框說:“她這個母老虎的xing子,養(yǎng)病也不見踏實著。就說今兒墜兒她娘來好求歹求的,她就是不顧死活的掙扎起來揪過那墜兒又扎又掐的,生生給趕了出去。若說打狗看主人,墜兒她娘可是府里的老人兒?!?
“我最是看jian那些手腳不干凈的小人。家里窮就是個借口了?急了用銀子就能去偷盜了?自己眼皮兒淺,不尊重,還指望別人眼里揉砂子。我那日就讓你們打她走,你們偏是不肯。”晴雯邊罵邊咳嗽。
寶玉問:“這是怎么了?”
麝月才
說:“墜兒偷錢不是一兩遭了,今兒見屋里沒人兒又來拿錢,被秋紋抓個正著。偏是晴雯聽到了,不依不饒的就吩咐人喊她媽媽來趕了出去??摁[了好一陣子。打走個丫鬟沒什么,只是她可值得為這事兒爭命。吃了藥才略見好些,這下子反是更重了?!?
寶玉心里遺憾,跺腳揉手,本想來拯救群芳的,如今墜兒反是救不得。
晴雯不依不饒道:“二爺這悲天憫人的xing子是要改改了。都是女孩兒家,清清白白的值得二爺心疼的,自然要幫的;若是那些不干不凈的,二爺何苦來?”
寶玉心一動,想晴雯的話是正理,倒是比他明白了。
晴雯這一鬧又閃了風(fēng),生了些閑氣,到了掌燈時分頭燒得更燙了。寶玉前后張羅著,讓她吃藥落汗,才安靜些,就聽到外面的說話聲。
一個婆子說:“跑了一日,也不見能干織補(bǔ)匠人應(yīng)承這活兒,見都不曾見過這稀罕物,更不敢接了。宮里繡棚的人都托人去打探了,也都不敢攬。”麝月道:“這怎么得了!老太太囑咐明日要穿呢?!?
寶玉忙沖出去,又急又跺腳的,問了半盞茶的功夫,橫豎沒有個破解的法子。
“拿來讓我瞧瞧,什么稀罕物兒,就了不得了嗎?”晴雯在里面說。
寶玉忙進(jìn)去遞與晴雯,對了燈讓她仔細(xì)看過一會,晴雯說:“孔雀金線織的,怕是不好補(bǔ),也不怪她們?!?
“如今怪誰也沒有用,明日如何蒙混過去呢?”寶玉問。
晴雯用食指輕輕撫弄那個洞口說:“若是解圍,還不如也拿孔雀金線界密的織補(bǔ)了,看不出,或可混得過去?!摈暝?lián)u頭說:“孔雀線倒是現(xiàn)成的,可是只你會界線,再沒別人能夠了。你又病得這步田地。"
晴雯眉頭一挑嘆氣說:“誰讓我命jian攤上了?如今掙命也要補(bǔ)了他。”寶玉忙來勸阻道:“這如何使得?你還病著呢?!鼻琏┮话淹崎_他說:“蝎蝎螫螫的都是廢話,去取針線笸籮來?!币幻嬲f,一面強(qiáng)撐了身子坐起,略略挽了頭發(fā)斜系了,披件小襖,頭暈?zāi)垦5亩ǘㄉ?,咬牙說:“拿給我吧!”
寶玉湊在近前,看著麝月拈線,晴雯拈了線一根根的比那色澤,尋好了就叼在唇中,那櫻唇淡淡銜了金線,濃淡相宜很是動人。她衣衫半裹,露出脖頸下半截酥胸,若隱若現(xiàn)的,一段嫵媚風(fēng)流美不勝收。寶玉呆呆的看著晴雯,目不轉(zhuǎn)睛,還是麝月咳嗽兩聲,寶玉才恍過神兒來。見她用花繃子箍好那漏洞,用小金絲刷子刷去了毛邊,經(jīng)緯線縱橫的補(bǔ)著,一針針補(bǔ)來一針針在燈下比對顏色,累得氣喘吁吁,也不肯停。
“難不成是天上織女下凡的?”麝月驚嘆著,眼見那窟窿被界上,有了輪廓。晴雯又依照紋理細(xì)細(xì)織補(bǔ),不時閉目喘息歇氣,又掙扎起身再戰(zhàn)。足足聽到了金雞報曉,寶玉的眼睛都在打架,才聽晴雯猛說一聲:“好了,試試看!”
雀金裘抖開,金光四射,寶玉披了左右看,果然看不出似乎縫補(bǔ)的痕跡。麝月也驚喜得叫絕。只晴雯嘆息一聲,倒在了榻上。寶玉急得忙讓人去請?zhí)t(yī),麝月攔住說:“小祖宗,你就消停些。這天未亮,這一鬧,雞犬不寧的,還當(dāng)出了什么大事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