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躍龍門記
遭遇迷/奸這回事,於宋微來說,並非毫無經驗,只不過稍顯久遠罷了。UC 小說網:活到如今,憋屈歸憋屈,噁心是噁心,真當成什麼天塌地陷的大事,還真不至於。最初驚嚇一把,雖然萬分不情願,也只得暗中闔緊牙關,咬破舌尖。激痛之下,神志立刻清醒,閉上眼睛,不再耗費力氣,默默思量查探。
薛璄一雙手胡扯亂扒,半天也沒能脫掉衣衫,宋微便知道,他應該是真醉了。這廝身體沉重癱軟,偏底下那一根堅硬如鐵棍,褲子都好似要捅破。
臥榻狹窄,本就睡不下兩個大男人。宋微攢了點力氣,趁著對方扭蹭鬆動之際,猛然使勁,連同醉醺醺的薛璄一起翻滾到地上。運氣不錯,薛三郎先著地做了肉墊。只是這一下叫宋微毫無餘力,只能趴在他身上喘氣。
從臥榻到地面,僅有尺餘高,薛璄顯然沒摔出啥問題。仰面躺著,手搭在宋微腰上,摳住褲帶往下硬扯。宋微只好含羞帶怯,衝他笑了一下。這一笑果然起作用,薛三郎不扯褲帶了,擡起頭湊上來狂親:“妙之……好……妙之……”
宋微被自己咬出血,本來都含在嘴裡,不提防他這一親,立刻蹭得兩個人臉上全是,跟刑場上下來的枉死鬼一般。他忙著積攢力氣,哪裡管得著這個,任憑薛璄一張血盆大口到處啃,血水和著口水往彼此臉頰脖子上沾。
瞥見不遠處有個摔裂的酒杯,手掌伸過去,長度正好。一狠心便使勁往下按。他向來怕痛,疼痛給予的刺激也最有效。掌心被瓷片扎破,身體立刻跟著一彈,順勢便從薛璄身上下來,跪在地上。
不料薛璄緊隨著爬過來,伸手將他往下拉拽。
宋微又衝他笑笑,真正笑出一臉血。柔聲哄道:“三郎,我不走。我給你脫衣裳呢……”他全身仍然軟得厲害,全憑一口氣和疼痛的刺激撐著。一面哄,一面把薛璄上衣拉開,袖子纏綁在桌柱上,又把褲子脫了,連同褲帶一起,統統纏住腳踝。掌心血沾得到處是,乍一看還以爲到了兇殺案現場。瞅一眼桌上割熟肉的小銀刀,又瞅一眼薛三郎兩腿之間立著的大香腸,心想拿來切這二兩肉倒不錯。
可惜他沒力氣。有力氣也只能在心裡過乾癮,沒法當真這麼幹。
正發愁不知藥效何時才能消退,忽覺冷風過堂。側頭望去,門被人無聲無息一點點推開,正是窈娘。
窈娘香閨就隔了一道迴廊,她坐在房內糾結再三,還是決定過來看看。
當初百萬蜀錦收到手軟,半年之期卻早已過去。那神秘客人中間差人來過兩回,之後再無音訊。與宋微交往這許久,她著意細察,也猜不出乃是何方神聖。然而眼前不論薛三郎還是翁十九,哪一個都得罪不起。是以聽了秋娘身邊小婢解說,沒太猶豫,便決定置身事外。只不過跟宋微打了快一年的交道,人前恩愛,人後溫柔,雖說大部分在做戲,多少有些於心不忍。思前想後,總不能鬧得沒法收拾,還是來了。
宋微見是她,勉強擡起一隻手。意思很明白:幫忙扶哥們一把。
窈娘一眼掃見屋內情形,慘烈又意外,大驚。但還是走過來扶起宋微。薛璄感覺身上那雙溫柔綿軟的小手離開,立刻不幹了:“妙之,來……”他手腳都被衣服纏住,根本爬不起來,光著身子在地上亂扭。
宋微伸手在他挺立的小弟弟上彈了一下,臉上沒有表情,聲音卻膩得能出水:“就來……急色鬼,你總得容我準備準備。”
薛三郎精熟此道,醉得稀裡糊塗居然還明白是做什麼準備:“那……你……快點……”
宋微一面嗯嗯迴應,一面拖著窈娘出了小廳。在廊下一屁股坐倒:“替我……弄點井水來。”
花園當中就是井,窈娘悄悄叫來身邊得用的小廝,打了一桶水。宋微一頭扎進去,隨即將冰涼的井水盡數淋在身上。好在翁寰用的不是什麼獨門霸道迷藥,無非普通的軟筋散,如此折騰下來,藥效去了不少。宋微歇息片刻,不要窈娘攙扶,撐著柱子勉強站起來。
想起這會兒還在宵禁,扶著牆又摸回小廳,找到薛璄腰牌,順便在他光溜溜的大腿上踩了兩腳。
薛三郎一臉傻笑:“妙……妙之……怎麼這、這麼慢……”
宋微嗔道:“你轉過去,不許偷看。”
薛三郎於是聽話地翻了個身。
宋微不再理他,扶著牆出去,順著迴廊慢慢往外走。
窈娘疾步攔住他:“宋郎這是去哪裡?”
“還能去哪裡?自然是回家。”
窈娘咬了咬下脣,頗顯爲難。期期艾艾道:“依奴家看……薛三公子恐是誤食了壯陽之藥。這般任由不理,只怕……”
宋微似笑非笑看著她:“在下力有不逮,如此便有勞窈娘費心了。”說完擡腿就走。沿途扶著廊柱,身上溼漉漉淌著水珠,一步三搖,三步一喘,到底叫他走出了後院。
大門口值夜的夥計不知內裡,趕上來攙扶。從妓館出來,什麼狼狽模樣都可能有,宋微這副情狀,又是深夜朦朧,那夥計敬業地把他扶上馬,一句多話也沒問。
這廂窈娘目送他背影消失,心中又委屈又難堪,還有幾分莫名的惱怒。她早就看出來了,這個風流漂亮的男人,看似多情,實則最無情。發了一會兒呆,回身推開小廳的門,薛三正撅著屁股,肚皮貼著桌子腿,上上下下地蹭。嘴裡嘟囔:“妙之……過來……來……”
轉身衝那幫忙的小廝招手,待他走近,附耳叮囑:“去,好生伺候薛三公子,回頭姑娘賞你。”
那小廝也不是個雛兒,稍愣了愣,面露喜色:“伺候薛三公子,是小人的福分,哪敢要姑娘賞。”
窈娘咬咬牙:“別讓他瞧見你的臉,完事後腿腳利落些。姑娘爲這個賞你。”
那小廝又愣了愣,很快點頭應允,進去了。
宋微趴在馬背上被馱回家,抱著馬脖子滾下地,一時沒有鬆手:“得噠,多虧有你,要不可回不來。”
進屋爬上牀,又累又冷,硬撐著脫掉溼衣裳,倒頭便睡。
一覺睡到近午時,醒來先開籠放鴿。嗯昂跟著鳥溜慣了,這會兒見鴿子已然沒影,自己還在家裡拴著,便又蹦又叫地鬧騰。宋微半夜著了涼,正頭昏腦脹,被它鬧得受不了,只得打起精神先給兩頭畜生弄點吃的,暫且安撫下來。他一隻手被瓷片扎破使不上力,單手幹活十分不便,平日很輕鬆的活計幹出滿頭汗。
好不容易伺候驢跟馬吃了飯,自己卻毫無胃口,準備還回房睡一覺,晚上去母親那裡撒個嬌,混點好吃好喝好藥。才躺下,就聽見有人拍院門。他懶得去應,抱著枕頭裝沒聽見。然而來人鍥而不捨,院門拍得響聲震天,伴隨著高聲叫嚷:“妙之!妙之!你開開門,我來看你來了!”
正是薛三那挨千刀的殺才。
宋微實在不想起身,聽見這把嗓音,知道沒法善了,陰寒著臉色,慢騰騰出去開門。
薛璄見沒人答應,不禁又緊張又焦慮,喊得聲音都變了調:“妙之,你開門哪!讓我瞧瞧你,好不好……”
原來他一夜快活,雲裡霧裡,醒來後看見到處都是血,整個人都懵了。等到反應過來,著急忙慌連滾帶爬就要往蕃坊跑。還是翁寰拼命拖住,叫他先換身衣裳,否則鐵定讓人以爲薛三郎殺了人。
薛璄這番鬼哭狼嚎,嚷得左鄰右舍過往路人紛紛圍觀。
宋微霍地拉開門,往外頭掃一眼,衝薛璄吐出冷冰冰兩個字:“進來。”
薛三郎如蒙聖旨,也不管後頭的跟班,低頭哈腰飛快地躥進院子。直起身時,宋微已經把門關好,走到堂屋廊下,斜斜倚在柱子上,雙手籠在袖子裡,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泠泠地看著他。
薛璄被他看得膝蓋一陣陣發軟,簡直就要抵擋不住跪下去。
“妙之……你……還好麼?”
在薛璄眼中,此刻宋微披頭散髮,嘴脣紅腫,眼底泛著淡青,一張臉卻是煞白;因爲才從牀上起來,只穿了身白色絲麻衫褲,比平日不知單薄憔悴多少。他認定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心痛又愧疚,不知說什麼好。想要上前抱抱他,被那冷厲的眼風一掃,便嚇得擡不動腿。呆站半晌,才道:“妙之,是我對不住你。我沒想……都是翁寰那下流胚……”
宋微哧地冷笑:“如此還真是委屈薛三公子了。”
薛璄連連搖頭:“妙之,是我讓你受委屈了,我……”
他覺得應該把宋微接到薛府好生休養,然而家有嚴父慈母,還有個不省心的妹妹,不可能做得到。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置個莊子送給宋微,可惜自己即刻就要動身上京,眼下無論如何也來不及了。心想只能多留些錢,叮囑一干弟兄常幫襯著點兒,武舉回來再做打算。
“妙之,你放心,我薛璄定然不會負你。你等我回來……”
宋微這才意識到薛三誤會了什麼。他張張嘴,一個字也沒說出來。這誤會還真不好解除,關鍵是,解除了比不解除貌似後果更麻煩。就在他猶豫的當兒,薛璄已經囉哩囉嗦表了一大通決心。
宋微換個表情,打斷他:“多謝三公子美意,恐怕宋微無福消受。聞說三公子家中早已定下良緣……”
薛璄結的是娃娃親,自幼便被他母親定了孃家的表侄女。
薛璄立刻道:“那種庸脂俗粉,怎麼能跟你比!妙之,你不要擔心。往後我定然留在京城,你也跟我上京城去……”
宋微本沒指望能跟他說到一塊兒去。聽見這話,蹙起眉頭,想了想,輕輕嘆道:“三郎,你我遭逢,譬如夕螢朝露,終難長久,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三郎是大家之子,有如明月高懸,宋微不過貧寒出身,好似微塵草芥。你我有緣無分,宋微早已知曉,故而心中感念三郎一片情意,始終不敢褻瀆分毫。昨夜既是一場誤會,三郎不必自責,我亦當就此忘卻。三郎此去,前程遠大,何必將些須小事掛在心間?你我相交一場,善始善終……便是如此罷了……”
薛璄被他一句“三郎”喚得心都碎了,望著他抖動嘴脣:“妙之……”
宋微忍著頭痛,站得筆直,表情也冷下來:“三公子,請回罷。”
薛璄望著他越發蒼白的臉,覺得自己簡直禽獸不如,硬生生糟蹋了對方一顆真心。之前宋微種種敷衍塞責,轉瞬都成了玉潔冰清。
“妙之,我……”
宋微心說,孃的這廝怎麼還不走,老子沒詞兒了啊!
想一想,又道:“三公子,你我均非年少輕狂,立業成家,人生大義,兒女私情,不過細枝末節。若令君不安於家室,豈非宋微之罪?宋微年幼失怙,悉賴慈母教養。近日母親正爲我看親,三公子遠行在即,便容宋微盡了這份孝心吧。你……別叫我爲難……”
神色間哀切懇求,是個人都受不了。
他這番話說得很是費勁,一個字一個字琢磨好了往外吐。偏生薛三郎最吃這一套,失魂落魄從宋宅出來,眼睛都是紅的。
早在他往蕃坊奔的時候,翁寰就飛馬跑到薛府,把薛四小姐接了出來。兩人躲在街邊從頭到尾看了個明白。
翁寰因爲薛璄一身血跡,也怕弄出人命。這時見他出來,料定沒什麼嚴重後果,趾高氣揚衝薛小姐道:“娘子,你可瞧清楚了,那是咱們嫂嫂。你有什麼歪心思,從此都放下罷。”
景平十九年六月,獨孤銑一行歷經風霜,排除萬難,終於在穆家領路人的幫助下,找到了室韋族烏洛一部隱藏在依連山北麓的大本營。
室韋本是東北青丘白水外的大部族,曾經一度開國立朝。因與北方羅剎人作戰失敗,轉而向西撤退,跟回紇發生衝突。回紇一貫與鹹錫朝廷交好,申請天朝出兵相助,最終將室韋徹底擊敗,併入回紇各部。烏洛一部乃室韋王族,爲防止他們再起異心,回紇王將之驅逐到了最貧瘠的西域大漠深處,依連山北麓。
正是在這個背景下,二十多年前,烏洛部族將他們最美麗的公主烏奚獻給了回紇王。傳說這位公主美豔無匹,回紇王不敢享用,又千里迢迢將她送到天朝京城,獻給了當今聖上,賜封爲紇奚昭儀。
獨孤銑本該早些到達,奈何路上遭遇了幾次小規模暗殺。事關皇家隱秘,不能打跑刺客了事,務必嚴加審訊,趕盡殺絕,故而每一次都相當兇險。甚至受了點傷,養了半個來月。
烏洛部族這些年與世隔絕,根本不知道烏奚公主早化作一縷香魂。公主離開之後,他們也確實從回紇王手中分到了稍微豐腴的一小片盆地。聽說公主思念家鄉,從天朝皇宮派了人來,惶恐又激動,對獨孤銑無所不言。
獨孤銑旁敲側擊,未能找出絲毫線索,不禁懷疑當年紇奚昭儀身邊的人根本沒有回來。他象徵性地索要了幾樣東西,供公主解除思鄉之苦。順口問道:“部族中有公主的肖像沒有?”
宮中沒有留下紇奚昭儀畫像,是皇帝心中一件憾事。其人風采,但憑空口描述,畫出來終究不是那麼回事。
年邁的老族長道:“神殿裡的祈福圖,是從前的畫師照著公主模樣畫的。大人想看,便請跟我來。”
說是神殿,也不過三間寬敞些的磚木平房,平素部族聚會儀式都在此處。大堂裡掛著一張陳舊的祈福圖,因爲使用純天然礦植物染料的關係,顏色仍然十分鮮豔。
畫面當中一名少女,仰面朝天,合手跪拜。明明是無比端莊虔誠的神態,那挑起的眼尾和上揚的嘴角卻充滿了風情,一股掩不住的天真魅惑撲面而來。
獨孤銑心中詫異,這女子怎的如此面熟?越看越面熟,思緒流動間,他如遭雷擊,久久回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