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尾巴藏干凈了,今日的事便罷了,再若讓為父看到不干不凈的東西,打斷爾的狗腿!”
寶玉應聲喏喏退下,直退出了院子,猛然轉身跳躍高呼,奔出去幾步又撲回來拉住了金釧的手又跳又笑,躬了身作揖道:“多謝姐姐救命之恩,容當后報!”
若不是金釧和小紅向他告密,事先透露給他忠順王府曾來人造府要人的事,他如何能提早防備?
金釧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不知所措,甩開他的手問:“二爺可又是說瘋話了?這大夜里的,鬧得什么?老爺可是為難二爺了?若不是紫鵑跑去老太太房里回話,險些就救不下二爺了。”
“她們未必救得下,只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寶玉得意道,手里摸摸腰間的汗巾子,暗想林妹妹如今也是他半個救命恩人呢,若不是林妹妹換了汗巾子給他,怕他的腿此刻已經被父親打斷了。此刻林妹妹一定還未他提心吊膽呢。
寶玉急于去見林妹妹換回汗巾子,忙對金釧說:“你去給老太太回話,就說我平安無事了,多虧老太太的救兵來得及時。我乏了,先去睡,明早去老太太和太太房里請安去。”
正在說話,遠處一串高高低低的燈籠如夜里湖面飄蕩的星光移來,寶玉起先只顧同金釧說話,并不曾介意,忽聽一個聲音問:“前面是誰?”
金釧忙推開寶玉的手,一哆嗦手中的玫瑰紫色油紙燈籠墜地,呼啦一下騰出火光,唬得寶玉跳后一步。
“是我,寶玉!”寶玉爽快地應一聲,向那由遠及近的燈籠人影望去,看清為首的一人是母親身邊的周瑞家的。他忙喚一聲:“周嬤嬤好!”
周瑞家的打量著寶玉,又警覺地瞟一眼寶玉身后的金釧,一雙眼滴溜溜地問:“這夜深人靜的,二爺是向哪里去?”
“哦,才老爺傳二爺過去問話,老太太派我來救二爺。”金釧脫口而出,手中的拐杖舉起,話答得伶俐,聲音卻是發顫。
周瑞家的溫出笑意,看看寶玉問:“老爺可曾為難了二爺?”
不等寶玉答話,金釧又搶了話說:“也沒見怎么為難,幸我趕去的及時,只是把二爺的臉打腫了,不便去見老太太徒惹傷感。”
寶玉羞惱地扯扯金釧的衣袖,嗔怪道:“只你有嘴!”
聽了金釧的話,周嬤嬤緊張地向前,仔細地扳起寶玉的面頰查看,寶玉反是難為情地躲避。
“嘖嘖,老爺下手如何這么的重?”周瑞家的忙吩咐身后的丫鬟說,“快送二爺回怡紅院,讓襲人她們拿冰冷的井水浸泡了帕子去冷敷,看明早就能消腫的。哎呦,可不能讓老太太看到,不然不定如何的傷心呢。”
寶玉心里暗笑,隨口說:“也不必了,金釧你快去給老太太回話,就說周嬤嬤接了我去。我自己回瀟湘院去。”
寶玉春風得意地奔去林妹妹的瀟湘館,猶如虎口脫險。
黛玉沒有睡,心急如焚地等待寶玉歸來,她遣了紫鵑和雪雁進進出出到院門外看過數十遍,才算候到了寶玉歸來。
黛玉一見寶玉,眼兒一紅,鼻頭一吸,
櫻唇一翹,手中緊握的茜香羅汗巾子狠狠擲去他懷里,反是嗚嗚地掩口哭了罵:“什么混賬的腌臜物,趁早地拿去免得臟了我的地。我的汗巾子呢?你還我!”
寶玉見她含嗔帶怒時嬌俏的可愛,比作梨花一枝春帶雨都不足其嬌,總是強過平日里冷冰冰獨守春閨時的樣子。
寶玉見她惱了,猜她多少猜出了幾分緣故,于是忽然間捂緊腰間“哎喲”的一陣痛苦shenyin,身子一晃一把扶住坐榻邊緣,躬起個身子艱難地說:“被老爺打了一頓,好不容易才挨來看看妹妹。我的腿如今都不能彎,肉腫起三指高。妹妹若要解那汗巾子,你自己動手來!”
黛玉原本在哭鬧,一聽寶玉說被老爺打了,立刻止住了哭聲,抽噎幾聲將信將疑地凝視寶玉。寶玉緊皺了眉頭,微揚面頰。
“哎呀!”紫鵑一聲驚叫,“寶二爺的臉是怎的了?左頰腫起來呢。”
“快,快打塊冰涼的帕子來為我敷臉。”寶玉吩咐,紫鵑急得轉身而出,寶玉捂著面頰看一眼黛玉,又“哎喲”“哎喲”shenyin不停。黛玉立時慌了,眼淚奪眶而出。
“快讓我瞧瞧傷在了哪里?”
寶玉側臉用手遮著躲避,連連說:“不必看了,仔細嚇到你。”黛玉卻雙眼含淚湊過來,強搬著他脖子拉下手一看,就見面頰上清晰的紅腫掌印隆起,心一酸,唏噓幾聲,抽抽噎噎地哭了。
“不打緊,不痛。”寶玉忙去哄她。黛玉抽噎幾聲,忙去掀開寶玉的前襟,探手去解他腰間的汗巾子,嬌喘悲戚。
寶玉慌得雙手捂腰連忙躲避側身說:“別看,別看,不打緊的。你若要汗巾子,我解下還你就是了。”
二人糾纏去一處,寶玉呵呵笑了說:“哎呀,癢,搔到我癢癢肉了!”
黛玉翻身而起,抿個嘴賭氣道:“好呀,你作弄我!分明拿話在哄人家。你老實招供!這汗巾子是個什么來龍去脈?仔細我去告訴舅舅去。”
寶玉情知不好瞞她,思忖片刻只得拿話哄她說:“是那夜我們幾人在山莊醉酒,清晨起來胡亂地拿錯了。這條汗巾子不是水溶的,就是十三的,遲早我要歸還的。”
“啐!既是他們的,你躲躲藏藏地猴急地同我換什么汗巾子?”黛玉羞惱道。
寶玉一怔,林妹妹果然是個冰雪聰明的,怕是瞞她不住。寶玉忙敷衍說:“我昨夜做個怪夢。老爺擒我去大發雷霆地打板子,把兩條腿打斷了,誤以為我去山莊同十三爺和北靜王鬼混。贓證就是十三爺的汗巾子系在了我腰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所以我一聽說老爺暴怒了尋我去,就嚇得同妹妹換汗巾子了。”
黛玉聽得將信將疑,側個頭凝視她,眼中淚光盈盈,頰上卻泛出紅暈,浮現出笑意問:“那老爺可是查你的汗巾子了?”
寶玉撲哧一笑說:“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老爺自然不是為了什么汗巾子尋我,不過是有個俗客造府,附庸風雅的要見我罷了。”
黛玉這才長舒口氣,如釋重負道一句:“阿彌陀佛!”
寶玉癡癡地望著她
,心想前世里林妹妹是知己,今世里林妹妹卻是知己體己,果然她心里處處有自己,不枉自己重生一回來看她。若說林妹妹強過寶姐姐哪里?卻只在這些細碎的小處,看出她的真情來。林妹妹的情是真的,不攙任何雜物,如清澈的溪水見底。而寶姐姐的情則是一碗味道誘人的魚翅羹,色澤華貴,價格不菲,你聞到那撲鼻的香氣,首先想到的是那被人人捧煞的不菲的價格昂貴,奇貨可居。反不如那清水,到頭來是身邊隨處不可或缺的。
寶玉一覺醒來,已是清晨,窗外鳥語花香透過碧紗窗傳來。他起身,依約記起昨晚驚心動魄的一幕,向床邊望去,林妹妹那條梅子紅色的汗巾子還齊整地疊放在床頭,心里不覺旗開得勝地暗笑。
“嗚嗚嗚嗚~”一陣哭聲,寶玉一驚,聽聲音像是丫鬟墜兒的,這丫頭平白的大清早哭得什么?隨即聽到晴雯的訓罵聲:“眼皮兒淺的小蹄子,你就沒見過錢嗎?不過輸了幾個子兒,看你不依不饒的。”
“姐姐不知,分明是三爺輸了玩賴怨我和鶯兒姐姐的錢。他賭不贏,掀桌子搶過我們的錢就跑,我們也追趕不上,就罵了兩句‘賊盜’。這話本是鶯兒姐姐罵的,我也不曾說什么。誰想才回來,就被趙姨娘堵在院門口撕嘴啐臉的。哪里見過這種沒品xing的爺和奶奶呀?”墜兒委屈的邊哭邊罵,也不必問,寶玉滿懷欣喜起床迎頭觸個大霉頭。趙姨娘是父親的小妾,三妹妹探春和三弟弟賈環的生母,平日在府里最是無事生非惹人嫌,就連三妹妹探春都不肯認她這個生母。
“誰讓你同他去耍錢了,你不知道三爺平日里就是眼皮兒低的,依我是了你,就該把那幾枚前摔他們臉上扭頭就走!”晴雯伶牙俐齒果然地厲害,寶玉被她逗得哭笑不得,前世里風流靈巧招人怨的俏丫頭晴雯,他最是喜歡。
于是寶玉對了外面喊:“晴雯!伺候我更衣洗漱。”
簾子一打,一道日光灑如水磨青石板的地上,柳芽兒綠的裙子桃紅衫,腰間扎一條嫩黃巾子,晴雯疾步進來。
“誰在外面哭?”寶玉問,“可又是被趙姨娘欺負了?不過是耍錢,咱們床下匣子里那么多散碎銀子,抓一把給了她們去,哭得什么?環兒也是越來越不成器了!”寶玉唉聲嘆氣。
晴雯一笑逗他說:“你又不說散財童子,管這些閑事呢。你救得她們一次兩次,可能救她們一生一世。自己嘴巴笨跟不上,被人啐了罵了也是活該。若是我在,絕不吃這眼前虧!”
晴雯正在牢sao著,襲人捧了幾件漿洗好的衣衫進來,接話說:“只你生了一張巧嘴。快打發他麻利地去老太太、太太那邊請安吧,都等著呢。”
寶玉套上件猩紅色罩衫,襲人為他正了正胸前那塊玉,他拿了扇子帶上焙茗、鋤藥步伐輕快地向前院去給老太太請安。
才出了院門,就見到一個頭鬼鬼祟祟地探進來,見了他嗖地一下子閃開。寶玉停住步,對了那垂花門的方向喊一句:“是環兒吧,出來吧!”
賈環探出個頭來,眉眼兒擠去了一處,討好地笑了問:“二哥哥這是上哪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