焙茗探頭探腦地進來,對了襲人嘻嘻一笑,吞吞吐吐的樣子。襲人還不及說他,晴雯就在一旁罵:“賊頭賊腦的又在琢磨什么壞心思?若再帶了二爺找惹禍端的,仔細你的狗腿!”
焙茗忙嬉皮笑臉地敷衍兩句,直待晴雯同襲人出了門去,焙茗才神秘地湊去寶玉的耳邊低聲說:“二爺,北靜王爺派來的人說,金釧姑娘那邊……”
“噓……”寶玉驚得捂住他的口,探身四下看看,遞他個眼色,焙茗忙出去四下看看無人,只幾個小丫頭在庭院里倒水,才溜了回來低聲繼續:“本是讓這金釧去伺候老王妃的,誰想進府時,被府里負責為皇上選補宮娥的官員給誤打誤撞了,以為是尋常的丫鬟,就向老王妃討要了去充數。待王爺歸來大驚,再去阻攔時,人已上路入宮去了?!?
“啊?寶玉驚得倏然躥身而起,也顧不得了疼痛,一把抓住了焙茗的手顫顫巍巍地bi問:“那后來如何了?金釧人在哪里?”
“自然是進宮了。北靜王爺也是急出了一頭汗,托人四處去打探,聽說還好,是分在了懿貴妃娘娘的宮里。說是這位懿貴妃娘娘是十三爺的養母,xing情極好的,從不打罵宮娥太監的。二爺,王爺說,讓二爺別急,待十三爺回宮了,再做打算不遲?!?
聽了焙茗一番話,急得寶玉捶床嘆氣,心想金釧這可是命運多舛,才出龍潭又入虎穴了。怎么糊里糊涂撞去了宮里,天下怎么這么多荒誕不經的事兒。
“二爺,莫急了,莫急了。這也急不得呀。北靜王爺一再叮囑,讓二爺耐住xing子。他聽說八爺過府,二爺受責的事兒了,勸二爺千萬不要妄動呀。奴才的好二爺。”
寶玉的身子直挺挺地倒下,躺在床上眼淚倏然而下,怎么老天爺故意在作弄他嗎?
“也,北靜王爺說了,懿貴妃娘娘極其疼愛十三爺的,待十三爺回京,開口討了去他府里,不就是皆大歡喜了?”焙茗一再規勸,寶玉也只得長吸一口氣,無可奈何。
正在說話,忽然簾子一挑,有人在外。寶玉驚得大喝一聲:“是誰?”
啪嗒一聲碎響,襲人的驚叫聲:“你什么時候也這般毛手毛腳了,這把扇子是寶二爺平日最喜歡的,你如何把扇股子跌折?!?
寶玉也不知晴雯聽了多少他和焙茗的話,但晴雯是個可靠的,即便是聽去了倒無大礙,于是他緩了口氣罵一句:“蠢才,蠢才!毛手毛腳的,改日自己當家立事了,難道也是這么顧前不顧后的?”
焙茗見狀忙一縮脖子借故告辭退下。
晴雯一驚,平日極少聽寶玉訓斥人,偏偏今天拿她扎筏子,看著焙茗逃出去時對她頑皮地吐吐舌頭,更是氣惱,于是道:“二爺如今在外面高就了,身份高了,脾氣也見長,看我們這些粗使的奴才益發不入眼了。前兒一腳踢了襲人的心窩子,
今兒又來罵我們。要打要罰還不是就憑了爺一句話?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別說是一把扇子,昔日里的玻璃缸、翡翠碗摔摔打打的不知弄壞了多少,也沒見爺吱語一聲兒的,這會子不過因為一把舊扇子就不得了了。何苦來呢!若是厭煩了我們就直說,好歹一早打發了我們,再挑何意的,彼此也好離好散的?!?
寶玉本是有病在身,正為金釧的事兒心情煩躁,聽了這話,氣的周身發冷,也不依不饒道:“你也不必念叨,自然有散開撒手的日子!”
襲人本在外面,一聽就慌了,忙趕過來安撫寶玉扶他上床道:“我這一眼沒看到,這是怎么了?”
遞晴雯個眼色示意她退下。晴雯非但不領情,反是半掀著簾子一半兒身子在內一半兒在簾子外冷笑:“姐姐伶牙俐齒的能言善道的,如何不自己來伺候二爺?也省的我們這些笨手笨腳的惹了二爺氣惱。哎,也是因姐姐服侍的好,昨日才挨窩心腳,我們這些笨手笨腳的,也不知道明兒是個什么罪呢!”
聽了晴雯夾槍帶棒的一番話,襲人面頰上一陣青一陣白,見寶玉已經氣黃了臉,忙咽下一口氣強忍了推著晴雯出去道:“好妹妹,二爺身子不舒坦呢,你出別處玩玩,原是我們的不是。”
晴雯上下地掃了襲人幾眼,冷笑了問:“‘我們’又是誰?都這會子了,還鬼鬼祟祟的尋摸我不知道你們干過的那事兒。好歹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就自己抬舉自己‘我們’了!”
襲人被羞的面色青紫,她是寶玉自小貼身伺候的,默認的就是寶玉的屋里人。千萬個指望有朝一日太太抬舉她讓寶玉將她收房當了小妾,就是她一生唯一的指望。寶玉xing子溫和,又是她知根知底,家世人物處處一流??上t遲不開口,加上寶玉如今年少,可是熬得她心里難受。轉眼看這屋子里的大丫鬟小丫鬟們,哪個不是虎視眈眈,趁了空子就要擠去寶玉身邊的?自己的終身大事一日的不穩妥,就一日風波不斷的。
襲人眼里噙淚,委屈的樣子。眉心一擰去揉了被寶玉那日踹到的肋骨“哎呦”的shenyin一聲。
“襲人你怎么樣了?”寶玉忙問。襲人深深吸口氣向他擺手示意無事,哀哀地說:“小祖宗,罷了吧?!币桓比倘柝撝氐臉幼?。
寶玉忽然記起前世里晴雯撕扇子的這段子故事來。當時他不知為什么生氣,搶白了晴雯幾句,晴雯就益發的口里不依不饒,將襲人奚落得無地自容,倒是痛快了口舌。事后晴雯是個有口無心的,被他哄了幾句撕扯了幾把扇子就忘記了嫌隙。只是襲人是個心重的,嘴里不說,背地里使絆子,不知如何在太太面前進的讒言,把晴雯逐出府,生生的bi死了。 ωωω ⊙тт kān ⊙C○
寶玉生怕今世里噩夢重演,晴雯香消玉殞化作芙蓉花神去了。想到這里,對晴雯的氣惱化作擔憂,對晴雯又恨又愛,
咬牙跺腳般一把拉了襲人在身邊貼了他坐下,對晴雯說:“我抬舉誰還要你同意?我就同太太去說,偏偏就抬舉她了。”
襲人臊得臉紅,推了寶玉又去勸晴雯:“姑娘好沒意思,這話說得夾槍帶棒的,是惱我還是惱二爺呀?”寶玉罵晴雯說:“你也不用鬧,我是看出來了,太太打發走了金釧去配小廝,看是你心里癢癢等不及了。你也大了,我去回了太太打發你出去。彼此清靜?!鼻琏┞劼犝?,眼淚倏然落下,抽噎道:“二爺好狠心,怎么就打發我去配人?二爺就是心里喜歡襲人,也犯不著為了她作踐我?!?
“是你不想好好過,如何反來怨怪我?”寶玉道,一再地拉住襲人,千方百計要替襲人出了這口惡氣,免得她懷恨害死了晴雯。
只是晴雯平日里口舌尖利,定然不肯服軟,依舊哭哭鬧鬧的。他心里想,晴雯果然是個傻姑娘,這人聰明到極致,就是一種傻,自己偏偏還自認為自己聰明。唉!
寶玉赤足翻下榻,跌跌撞撞就要沖出去,慌得襲人抱住他的腰,反疼得他哎呦地痛叫。
“二爺這是哪里去?”襲人忙問。
“去回太太,打發晴雯出園子去!”寶玉氣哼哼道。
晴雯的哭聲更大。
“二爺,你便省省吧。這大夜里的,就是不怕驚了老太太,也不好再吹風到老爺耳朵里去?!?
“一個丫頭年歲大了,急著出園子去配人,就是老爺老太太知道又如何?是他自己早晚的腦子著要出去的?!?
晴雯委屈地哭道:“我一頭碰死在這里就省事兒了!二爺嫌棄人家礙眼了,變了花樣打發人家出去,還拿這些話來噎堵人?!?
寶玉哭笑不得道:“好沒意思的話,你不想走,還在這里鬧個不停。我身上有傷,經不住姑娘吵鬧,不如去了倒干凈?!惫室鈭剔值囊セ乩咸ィ诺靡u人跪下央求,還喊了碧痕、秋紋、麝月等眾丫鬟進來跪求。寶玉這才嘆氣落淚,襲人見他真心對自己,那點子氣也就消了。再看晴雯,抽抽噎噎滿臉的淚水洗面,斗敗的公雞一樣耷拉個頭,襲人遞秋紋個眼色,示意她帶晴雯出去梳洗。只是晴雯甩手甩開秋紋,哭著不肯走。
看著晴雯眼淚漣漣的樣子反令人憐,但他不得不咬牙狠心,其實是為了救她。再看襲人無奈搖頭,大方體貼地只對他噓寒問暖地照顧。寶玉的傷口隱隱的痛,喊了襲人為他再敷些去痛的藥,忽然心里一個念頭浮現掠過。父親下了如此重手打他,險些要他的性命,難道父親就沒有顧念他是榮國府的唯一的嫡苗兒?前世里如此是恨鐵不成鋼,罪名坐實;今世里還是難逃,倒是有些說不過。心里不由一動,莫不是父親也如自己明貶暗保晴雯一般,有意是做給什么人看?
心里一陣瑟瑟發抖,仿佛今生里知道的事情多,遭遇的劫難就愈發的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