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陣子功夫,寶玉溜出來去尋黛玉,一路小跑疾行奔去櫳翠庵。
四下蒼松古柏幽靜,只有木魚聲聲回蕩。
寶玉敲門進去,開門的是佐兒,驚愕地問:“二爺如何這么早就過來了?”
“林姑娘呢?”他問。
佐兒說:“不曾見呀?!边€詫異地向寶玉身后望望,一臉的懵懂茫然。寶玉心頭一沉,心里埋怨林妹妹也太不懂事兒,好歹這么大的事兒,若念在妙玉牽腸掛肚的放心不下十三爺這親人,她總該來捎個信兒才是。
正要開口,見紫鵑一路跑來,捧了一個淡紫色綾子帕的包裹。因走得急,一頭密汗,喘息連連的。
“寶二爺也在這里?”紫鵑同寶玉見禮,然后將小包裹塞給佐兒說:“我們姑娘讓我捎來的。說是宮里賜的念珠,是十三枚菩提香珠。姑娘還讓對妙玉師父說,本以為無法復原了,如今可是尋了個好法子總是算是結去一處了。讓妙玉師父放寬心。我們姑娘就是這樣,神一句鬼一句的,催趕著我過來說這些話,我也不知這念珠是什么來由。她說講給妙玉師父聽,她是明白的?!?
寶玉這才心知冤枉了黛玉,她果然是個聰慧無比的。怕是她哭得眼眸紅腫不便前來,就打發了紫鵑過來捎話。
寶玉就借機隨了紫鵑去瀟湘館看望黛玉,先后分手不過兩碗茶的功夫,林黛玉抬頭一見他愈發的了不得,哭得更是抽抽噎噎的陰雨連綿不休了。寶玉無奈,心想前世里都忍了她,今世里再看她更覺得有趣,就忙堆出笑,款語溫言去哄勸。黛玉只扭個身子躲避不去理他,又惱道:“你還來作什么?橫豎有的是姐姐妹妹們陪你玩耍,又比我xing情婉順,又是賢惠豁達,再不像我使小xing子討人嫌的。憑我去死了眼不見心不煩也罷了!”
林妹妹素來如此,就是惱她也無用。寶玉定定神,決定同她講道理。
“林妹妹,你是個明白的。該知道‘親不間疏,先不僭后’的道理吧?咱們兩個的關系豈是旁人可比的?我知道你不過是拿云兒扎筏子,心里還為昨天十三爺莽撞提親的話惱呢。你想想,他昨日的情形,將死之人,那妙玉又是他費盡了心血保全至今的。他為了妙玉,堂堂一皇子,吃了多少奴才們都不曾吃的苦,被人那么的作踐??梢娝睦锶绾蔚姆判牟幌旅钣?,臨死前一定要給妙玉尋個托身的所在。他隨口說要把妙玉許我,不過是見我孤身一人還算妥當,急了托孤罷了。這不過是他一廂情愿。我
知道你昨日惱我為何不當面回絕了他,只是依昨日的情形,他就靠那一口氣撐著,我若斷了他的這最后一口氣,真急出他個三長兩短,豈不是罪大惡極了?即便十三爺有意提親,老太太和老爺不明根底的也不會輕易答應。況且宮里還有貴妃姐姐做主,怎么就平白的把個人糊里糊涂的許了我?你想想這個道理?!绷主煊衤犃T才略放了溫色,啐一口道:“渾說些什么?我怎么就要你bi死他斷氣了?只是你總是氣我,難為我這顆心?!睂氂竦溃骸拔乙矠榈氖俏业男?。難道你就只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黛玉聽了低頭弄著袖口說:“你只看看你自己,可是不是氣人?天氣還有些潮涼,你反穿了紗衣跑出來。”寶玉一聽就笑了:“我是為了追你,一急了跑出一頭的汗,就把個青緞兒坎兒給脫了?!?
云開霧散,黛玉的愁容散去,寶玉心頭的陰云也消散無蹤。
二人正說著,湘云的笑聲傳來:“愛哥哥,林姐姐,你們自顧了一處說笑,我好容易來了,也不理我?!摈煊衿鹕硇χ溃骸捌悄銗垡嘧?,還就愛說話,連個‘二’哥哥也叫不好,只是‘愛’哥哥長‘愛’哥哥短的。日后說‘初二’也說成個‘初愛’可就要笑死人了。”寶玉見黛玉模仿得惟妙惟肖,少有的調皮模樣,也被逗笑了說:“莫去學她了,回頭你也拉不直舌頭根子了?!?
史湘云一見二人打趣他,惱得說:“林姐姐只愛尋人的不是,我再不喜歡她了。似是她的口舌多伶俐呢。就是她比世人都好,我也能找出一個來,你敢挑他,我就服你?!闭f罷認真地豎起一根手指,天真地側個頭打量黛玉一眼挑釁。黛玉不屑道:“那你說說是誰?”
湘云得意道:“你若是敢挑寶姐姐的短處,就算你的本領?!摈煊衤犃宋⑽⒁贿?,酸溜溜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她!哎,我哪里能挑她呢?!闭f罷意味深長地看一眼寶玉。寶玉臉色大變,生怕生事兒,一邊遞云兒眼色,一邊用話岔開。湘云見寶玉護著黛玉,就咬唇想想笑道:“我這輩子就如此笨嘴拙舌了,我只保佑著明兒得一個咬舌的林姐夫,時時刻刻讓你‘愛’去,阿彌陀佛,那才現在我眼里!”湘云說罷回身就跑,黛玉羞惱得急追。
寶玉忙去攔住門堵住黛玉勸她說:“仔細不留心摔到自己,不必去追她了?!?
林黛玉搬著寶玉的手跺腳道:“我若饒過云兒,再不活著!”
正鬧得正酣,寶釵來了,這才將二人解勸開。
黛玉羞惱
道:“我不依.你們串通一氣的!”
寶釵就放下了湘云去哄黛玉,寶玉在一旁看著,也覺得有趣。
寶玉笑得腸子疼,讓襲人揉著肚子,自己喝了口水,焙茗探頭探腦的在門外。
晴雯罵道:“小猴子,才拿了果子走了多會兒就又來做什么?這里沒果子給你。”
焙茗嬉皮笑臉,對了寶玉遞眼色。
寶玉忙敷衍了出門,隨他來在葡萄架子下,才聽焙茗神秘道:“二爺,吩咐奴才去打聽的事兒,奴才可是跑斷了腿……”
“少廢話!快說!”寶玉催促道,目光依依不舍地望著垂下的珠簾,心里癢癢,聽著屋內笑語一浪壓過一浪,想是云兒還在同黛玉鬧著。
焙茗低聲說:“小德子說,昨二爺剛走,皇上就去了。轟走了眾人回避,只同十三爺單獨說了些什么也沒人聽到。”
寶玉猛然回頭道:“撿要緊的說!”
“是了,聽說皇上還哭了,龍淚!后來皇上喊了一位告老還鄉的老太醫來,那老太醫看過了十三爺的傷就說板子上有毒,毒氣進了骨頭,怕是直攻了心。若不是十三爺平日里行伍之人身子板硬朗,怕早熬不住了?!?
“???”寶玉驚得瞠目結舌,左右看看無人低聲喝罵:“你仔細腦袋!”
焙茗鬼祟道:“奴才這手心都是汗?!闭f罷用手去握寶玉的手,果然冰濕的?!芭乓才履?,這是誰這么狠呀?”
“快說,那后來呢?”寶玉問。
“聽說,后來慘呢,生生把皮磨來,血膿都擠出來,用刀片刮盡了,足鬧到后半夜。十三爺幾次昏死,又被針砭催醒?!北很f得眼淚汪汪的,寶玉的臉漸漸冰涼,急得問:“那再后來呢?”
“聽說清晨就退了熱,氣息也勻了。那位老太醫給服用了什么止痛的靈藥,十三爺就睡去了。倒是皇上,早朝都免了,就在十三爺府里守了一夜。聽小德子說,皇上大怒要徹查此事,要抓出是誰暗中對十三爺下毒手的。小德子說,都不用猜,用腳后跟都能想出來……”焙茗神秘的伸出手指比劃了個‘八’字,寶玉的心一個激靈,目光呆滯半晌無語。
“爺,那宮里簡直就是虎狼窩,爺可不要扔下奴才入宮當什么伴讀,仔細連骨頭都剩不下了?!?
十三爺總算遇難成祥,寶玉為他高興,心里高懸的石頭落下,打發了焙茗離去。一路走去,心里還是瑟瑟發抖,皇家兄弟,就為了爭權,如此殘忍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