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在南書房心神不寧等候黛玉的消息,他顯得焦慮不安,稍有聲響,就會吸引他的目光向門外望去。
陰霾的天空,灰沉沉的如近日的心情,無云無雨,卻是暗淡得毫無來由。也不知此刻御書房那邊,林妹妹可是一切依計而行。林妹妹一纖纖弱質女流,可否能在萬乘之尊的帝王面前毫無遺落的吐露那早早設計好的進諫之詞?此前,他設法周密的安排了一切,就待林妹妹粉墨登場唱紅這場大戲。他費盡心思安置林妹妹入宮來陪伴姐姐賈妃元春,又設法讓林妹妹同十八皇子承徐見面。他為林妹妹逐字逐句編排妥當面圣進諫的每一句話,設計周密如何在皇上面前遞上十三爺的血書,甚至想到各種意外和可能及如何應對意外突變。
他那日侃侃而談,林妹妹吃驚的目光一時注視著他,那目光中有了許多陌生。
“寶玉,你是如何有這些見識的?”林妹妹終于按捺不住感嘆。
寶玉一怔,隨即笑道:“什么見識?不過是千鈞一發,我們要行事周全才能成全十三殿下。”
“我只當你不過是個富貴閑人。”黛玉喃喃道,徐徐搖頭,似是眼前的寶玉分外陌生。
寶玉不想在黛玉面前流露出失去伴侶的酸楚,或是應該告訴他自己已經是轉世重生,只是為了同她重續前緣。只是,他不想博得她的憐憫。寶玉微哂道:“昔日在賈府,老祖宗和太太一心希望我做個富貴閑人大家公子,寶玉便就是富貴閑人;如今林妹妹希望我做荊軻,我自然就粉墨登場了。”說罷更是大笑。
“賈寶玉!”鐘太傅一聲大喝,寶玉嚇得一個激靈,忙應聲而起,收回許多的回憶。
十七皇子斜眼遞給十六皇子一個頑皮的眼神,呶呶嘴掃視寶玉。
“看你雙眼呆滯,心不在焉的樣子!背,適才的段落。”鐘太傅面帶慍色,手中的書擲去桌案上,啪的一聲響,重重砸落寶玉心頭。
寶玉抿抿唇,才要偷眼聞詢同來的侍讀,卻聽噔噔蹬一陣腳步聲,十八皇子承徐帶了兩名貼身的太監飛奔進來,大喘了粗氣道:“太傅,學生出恭歸來了。”
承徐邊說邊看去寶玉,對他眨眨眼,暗示他大功告成。寶玉興奮之余,長舒一口氣,總算是這個十八皇子孺子可教,不負眾望。看來白熊皮血書已經成功的遞給了皇上,如今就看林妹妹如何應對皇上的問責了。
“屙個屎這么久?莫不是掉糞坑里面了!”十七皇子懶散地伸個懶腰取笑。
承徐不服氣道:“人家吃壞了肚子嘛。”
鐘師傅見這些皇子xing情疏懶無心讀書本就生氣,手中的戒尺拍得桌案啪啪亂響。皇子們沒有一個害怕,倒是侍讀公子們個個神色驚懼,生怕某位皇子惹禍上身連累他們。
“賈寶玉!”鐘太傅怒道。寶玉一個冷戰掃一眼侍讀的南平王府小王爺蘇晉,蘇晉提示一
句《禮運》,寶玉起身誦道:“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故欲惡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測度也。美惡皆在其心,不見其色也,欲一以窮之,舍禮何以哉?”頓了頓又解釋一遍意思說:“生死和QY本是人人都有的,死亡痛苦是人人厭惡的,都是本來存在的。就如《孟子》中所言,‘食、色,xing也。’”寶玉搖頭晃腦地學著鐘夫子的腔調用自己的話解釋著,“因此,大欲與大惡在人心中是‘大端’。人人藏其心在腹中,無法看到和測量;美德義xing、意欲厭惡都深藏其心,外面是看不到的。如果需要一個東西去引導它,舍‘禮’其誰呢?
”
鐘師傅本是捋了山羊胡搖頭晃腦的聽,猛然聽見寶玉忽然提到“QY”之類荒謬之詞,立時瞪眼。程朱理學認為這個是孔子要嚴厲禁止的,所以倡導“存天理滅人欲”,但是王學以為孔子所說這個人的正常欲望是自然存在,所以不能限制閹割,需要承認它的存在,再用禮來引導,還要給予一定的滿足。寶玉分明是在挑釁,還引出《孟子》上的一些話,‘食、色,xing也。’,來跟他這個老師爭辯,這本不是孟子的話,而是跟孟子有爭論的告子的話。鐘太傅氣得胡須飛立,啪地一聲拍案,嚇得屋內眾人鴉雀無聲。
十七皇子火上澆油的拖長聲音故意問:“太傅,什么是‘QY’?太傅可否借了寶玉所問,給學生們講述什么是‘QY’?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不知為不知,不知就問。是不是?”十七皇子問十六皇子道,一副調皮的模樣。
十六皇子低頭暗笑,十七皇子又轉去問十八皇子承徐:“十八弟,你可是有‘惑’?可知道什么是‘QY’?不如,讓寶玉來講解一番,他不是事事精通嗎?”
說罷更是大笑。
十七皇子笑得肚子抽筋,彎腰揉了肚子對那些笑得大迭的皇子們說:“‘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孰為‘情’,孰為‘欲’,莫非師父也知,那誰能答惑解疑呢?”
鐘太傅氣得山羊胡亂飛,氣急敗壞,捶案大怒,指了信口開河的十七皇子,又羞又惱。他不敢去責罰十七皇子,就喊了人拿下寶玉替罪替打。太監掀翻寶玉按倒在條凳上,拿了皇上供在堂上的家法藤條就要狠狠責打他。
“再有胡言亂語者,以賈寶玉為戒!非禮勿言、非禮勿視!”
十七皇子一聽寶玉要挨打,有好戲看,笑得合不攏嘴,幸災樂禍的樣子很是得意。禍是他闖,打是旁人挨,好不得意。
寶玉冤枉,怒火中燒,日日要同這混賬的紈绔皇子為伍消耗時光,還要忍受他的無理取鬧。寶玉一把掙脫太監的束縛道:“太傅要打寶玉也無不可,只是寶玉有一事不明,倒要請教太傅。”
鐘太傅一驚,想他狡辯了要逃脫責罰,
背過臉去不理會。
寶玉厲聲道:“敢問太傅,食朝廷俸祿,來南書房是做什么來的?皇上將皇子們交到太傅手中,是對太傅的信任,是皇恩浩蕩,太傅不思……”
“哎喲~”寶玉一聲慘叫,身后火辣辣的如被蝎子蟄咬。
“打!狠狠滴打,不許姑息了他。”十七皇子叫囂著拍手叫好,十六皇子和伴讀也隨了起哄,十八皇子嚇得大哭,被太監摟住安撫著。
“太傅一味姑縱皇子,皇上是要考殿下們真才實學的!若是殿下們不成材,太傅的腦袋還想要嗎?不見太子被廢,太子太傅首先獲罪!”寶玉掙扎著毫不示弱,任是那藤條打在身上,他一聲聲shenyin,咬牙冷汗涔涔,他還是梗了脖子據理力爭。鐘太傅聽得一驚,雖然臉面無光,但是賈寶玉的話卻是正中要害。皇上因十六十七皇子學業無成,也曾責怪過他。只是他是老臣,曾經教出來過九、十到十四數位皇子,皇上才不好發作。加之皇上疼愛幼子,對幾位小皇子格外姑縱,也不似先時對九殿下等人的苛求。于是鐘太傅擺擺手喝道:“拖賈寶玉去前面庭院罰跪思過去!”
鐘太傅從來沒有見過哪位伴讀敢如此囂張,伴讀替皇子挨打,給皇子立規矩是南書房的慣例,難不成這位伴讀與眾不同?老太監見寶玉走遠,在他身邊感慨一聲道:“如今圣上對賈妃娘娘分外恩寵,對這個小舅子怕也另眼相待吧?”
因是雪地冰寒,寶玉雖然穿了裘皮錦袍,但是跪在雪地里還是覺得寒意從膝蓋向頭頂鉆,自幼在家嬌生慣養,他哪里吃過這種苦楚。風很勁,如柳葉刀削在面頰,他不想求饒,看著廊子上看管他的太監們叉手在襖袖里取暖,不停地徘徊跺腳,指了他一臉詭笑,寶玉心里不由想起來十三爺承征。聽說承征幼時在這南書房受盡欺凌,只因為十三爺無母,有段無人看護的歲月頗為難熬。可誰想日后這位十三皇子卻是皇子中的佼佼者。
寶玉正在胡思亂想,就聽一陣腳步聲,老李子公公的聲音:“主子,您慢走,仔細地滑。”
皇上來了!
寶玉的頭嗡的一下,面頰赤紅,又讓皇上看到他不學無術的受罰,實屬顏面盡失。
果然,皇上邁進庭院一眼看到了跪在當中的寶玉,走過他身旁才停步呵斥:“不學無術,在旁門左道上倒是蠻腹心思,九曲回腸!”
寶玉心里正是怒火中燒,聞聽皇上的譏諷,更是氣從中來。他平和了口氣道:“啟奏陛下。臣是在此替十七皇子受責。”
見皇上將出的話被噎堵回去,寶玉不失時機道:“臣入宮做伴讀替皇子受罰,這也是臣替國替君盡職盡責。”
“哦?聽來你滿腹怨言呀。”皇上冷冷道,回頭望一眼寶玉,寶玉卻直起身道:“臣毫無怨言,臣滿門引以為榮。”
“一派謊言!你面帶慍色,還敢欺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