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讀？南書房？這是如何？寶玉聽聞，如遭雷擊一般呆立在原地。周圍的贊許聲唏噓聲四起，他卻呆呆的立在那里。這手諭來得突然，原來太子爺和八王爺確實曾提起入宮做伴讀的事兒，可他分明努力回絕。他本無心功名，心不欲朝堂，又如何非要被人扯進這趟渾水呢？是誰，執意要這般害他？

耳畔想起山呼皇恩浩蕩，仿佛這是多么光耀門楣。父親更是喜極而泣，連連叩首謝恩，推辭道，“犬子何德何能，如何能擔得起如此的隆恩。賈政一家，感激涕零，定當粉身碎骨報吾皇隆恩萬一。”那小黃門倒頗是客氣，伸手扶起賈政，將圣旨塞去他手中。寶玉低著頭不欲起來，即使低著頭，卻依舊能感到眾人射向他的目光。有艷羨，有嫉妒，卻都是火辣辣的。

行走南書房，豈不是在府中安樂的日子沒幾天了？他忽然想到一人，林妹妹！此時林妹妹就在他不遠處跪著，他低著頭，看不見林妹妹的表情，只是一入宮門深四海，平時怕再也不能得見了。不知林妹妹又該是怎樣的難過。

渾渾噩噩的思緒間，忽聽得耳畔一聲怒喝，“還不快叩謝皇恩！”寶玉極力抬起頭，才發現是一旁的父親。他咽下那不甘與不舍，端正叩了個頭，再是不愿，這面上也要做到的。

“臣子賈寶玉叩謝天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小黃門忙讓眾人平身，浩浩蕩蕩一路回宮去。

寶玉卻是周身如被抽去力氣，雙腳綿軟無力像踩在棉花上。

傳旨的太監們一走，立時有人上前來敬酒祝賀，將寶玉簇擁在當中，眾星拱月一般的夸贊。

“我早就說，寶玉這孩子是大器晚成，大器晚成！是賈府的雛鳳。”賈赦捋了胡須搖頭晃腦的夸贊，如個迂腐的老夫子。寶玉苦笑，世態炎涼原來如此。歡聲笑語不斷，賈政更是笑逐顏開，難得露出的笑容展露。

寶玉卻只是麻木的舉起酒杯，干干的應酬，連放在唇邊碰一碰都顯得干澀無力。他望向坐在對面的林妹妹，發現她仿佛若無其事地同旁邊的寶姐姐說著話，可寶玉分明看出，她那眼圈略略紅了一層。寶玉心下難過，不知要如何才能回

了這旁人求之不得于他卻是厭倦不堪的差事。他寧可一生無所成就，只愿守護在林妹妹身邊。如今，連這簡單的愿望也是不可得了。

他越想越是煩躁，一口酒猛地下肚，火辣辣的心中如一把烈焰燎燒，卻聽得鄰座的笑聲越來越大。寶玉側頭望去，發現是璉二哥哥和賈蓉在吃酒說話。

璉二哥哥雙頰微紅，想是酒至半酣，也不拘束起來。同一旁的蓉兒說著笑話，卻聽他說什么似乎賈蓉不信，璉二哥的聲音驟然大了起來，“千真萬確的，從八王爺府傳來的消息。你可知這回是誰出了大力氣？”說著邊往寶玉這邊瞟，見眾人一臉懵懂的神色，賈璉故弄玄虛道，“若不是有寶姑娘的智勇雙全，親自求了八王爺代為替咱們二老爺伸冤，哪里能這么容易化險為夷。也是上天庇佑，才結了薛府這一段好緣。”

老祖宗聞聽忙去追問，寶釵已經羞答答的垂頭不語。老祖宗聽了賈璉的話更是高興，招了寶釵過來，特命她坐在自己旁邊，以示榮寵。眾人又是敬酒又是賀喜的，多是感謝薛家不離不棄。寶玉玩弄著杯盞瞧著，寶姐姐依舊是那樣端莊大方的千金閨秀模樣，連微笑都是最令人賞心悅目的弧度。在眾人連連道謝聲中，她不卑不亢，謙遜守禮，當真是大家風范。

寶玉抿了口酒，所有的人都道是寶釵雪中送炭，才有了賈府的化險為夷。卻無人知道他和探春妹妹是如何九死一生才救得賈府上下。他的目光望向靜靜安坐的林妹妹，不知寶姐姐如今被眾星拱月，林妹妹該是怎樣想的。

黛玉平日喜穿淡色衣衫，即使今日笑語盈喧，為了禮數不得不穿得喜慶些，也只穿了件淡雅的妃色裙，披了一襲淡紫色的云肩，色澤淡得辨不出顏色。眼見寶釵如同花叢中最艷麗的一只蝴蝶，她心下滑過一絲涼意。桌上那一盞梅子茶，瀲滟的顏色映出桌邊人似蹙非蹙的含煙眉。今日是賈府大喜的日子，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失態。一雙妙目如含了水霧般不知望向何處是好，她抬眼，恰同寶玉的目光撞在一處。那目光滿是寬慰與憐惜，她不敢多看，忙低下了頭去。

寶玉知道黛玉心下不好受，本就是個小心xing

兒，這樣受了冷落多少會有些不自在，剛想說幾句話寬慰她，卻聽得一陣爆笑傳來。原來是璉二哥又在同誰說起什么笑話。

“惡有惡報。說皇上暴怒下命令諸位皇子代為責打十三，啐吐沫的，抽鞭子的，更有甚的是十爺起哄讓當眾剝光了小十三的褲子打，這才是大快人心！”見眾人半信半疑，賈蓉也探出身子認真地補充道：“璉二叔說的可是不假。我還聽宮里當差的小太監說，十三爺有副護膝，是白熊皮的，嘿，那是皇上年少時赤手空拳獵獲的第一匹獵物在塞北深山老林里。皇上心疼十三殿下腿有寒疾，就賞給他去做了副護膝，那副白熊護膝的毛色比雪都白的，皇恩浩蕩無比榮寵呢，十三皇子天冷時總不離身的。”

“那又如何，還不是被皇上痛揍一頓？”賈璉解氣道，似乎已知道賈政的冤案幕后是十三皇子所為。

賈蓉得意地說：“小太監說呀，那夜眾位皇子奉旨責打過十三皇子，趁太監扶十三起身時，九爺就順手拿起那副丟在地上的白熊皮毛護膝，就往那十三殿下的傷口上狠狠地擦了幾把，生生的將那白熊就變成赤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賈蓉笑得嗆了酒直咳嗽，賈璉指著他笑罵：“能用皇上御賜的白熊皮擦屁股，那屁股也是風光無限了。日后他有幸綁上那赤熊皮護膝，就會想到那夜的皇恩浩蕩了！”

又一陣爆笑聲，笑得眾人前仰后合。親者痛仇者快，黛玉同寶玉聽得面色大變，都愣愣地望向賈璉和賈蓉，聽著二人繼續地炫耀打探來的消息。說到九爺十爺安置了皇子所的太監如何戲弄侮辱落難禁足在宮中的十三時，賈蓉更是說得眉飛色舞。賈璉奚落道：“你小子就是公報私仇呢！誰不知你去年里搶那個天香院的美人兒打傷了人，犯在了十三手里。”

賈蓉哼一聲道：“不管是公仇私仇，可見恨他小十三的不只是我賈蓉一個！”

黛玉聽得瞠目結舌，微開了櫻唇魂飛魄散般，不想到十三殿下別了她那一夜，為了救舅父賈政的罪名，竟然付出如此之多。皮肉之苦還是其次，尊嚴無價，她可是拿什么去償還他？即便是以身相許，十三殿下可是值得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