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間,一個念頭忽然從寶玉的腦中閃過。冷面王四王爺,日后的繼承大統的皇上!他分明記得前世里,賈府的衰敗都是因為太子和八王爺相繼倒臺。皇上殯天時,正大光明匾額后取出的圣旨竟然是傳位于這位意外殺出的黑馬四皇子,為此天下百姓還傳言議論了很久這樁奇事。更有文人杜撰說,xing情暴戾的四皇子是篡位,奪了兄弟的皇位。但是以往這些事寶玉從未關心過,哪里有今日這般離自己如此至近,仿佛觸手可及。若是注定的大勢如此,那他此刻豈不是在看一出翻演杜撰過的大戲?可是,今生和前世,很多際遇又大不相同,難道還能有更改?立在四爺面前,寶玉心里暗想,不論如何,還是要提醒父親不要過于去靠攏八王爺,以免重蹈覆轍。
四皇子這才緩和語氣對寶玉道:“你既是十七的伴讀同窗,也就是我承德的兄弟。我ri后以誠待你,兄友弟恭的道理你該是懂得的。”那語氣很是和藹,真似一位寬嚴兼濟的兄長。寶玉正在遲疑如何答話,北靜王已頻頻遞眼色給他,示意他好歹應一句話。只是寶玉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心想四皇子來北靜王府等他,就是為了說這幾句莫名其妙的話?還是他的每位兄弟選伴讀,都要聽他這番教訓?
“十三藏在你府里的那位姑娘呢?引她來見本王。”四皇子吩咐道。
寶玉一驚,詫異的目光去望北靜王,北靜王點點頭,似是對他說:“不必隱瞞了,四王爺都知道了。”
寶玉深深抿抿唇,壯了膽量道:“在下答應過十三爺,替他照顧妙玉姑娘,沒有十三爺的吩咐,寶玉不會引她出來見陌生人。”
北靜王無語地側頭恨不得跺腳,不知寶玉為何如此的冥頑不靈,而寶玉卻是一眼的堅持。
四皇子“啪”的一聲將茶盞頓在桌案上,水花四溢,他目光如寒芒直刺寶玉,咄咄bi人道:“我看你是不曉得本王的厲害!”
北靜王見四皇子惱了,忙來解圍道:“寶玉,十三爺他,他已經被皇上下旨,圈禁了!”
“啊!”寶玉失聲驚叫,雙腿發軟,晴天霹靂般的噩耗,他難以置信。
“十三爺被廢為庶人,圈禁去羊房了。還是‘坐圈’。”北靜王草草的一句話,聲音不大,卻是如雷電轟頂。圈禁,是皇子中最害怕的刑罰,前些時聽人議論說起,寶玉還不曾留意。
早聽人講過,圈禁分幾種:墻圈,高墻內的圈禁,犯人困在庭院中;屋圈,犯人只能在指定的屋子里度日;坐圈,犯人只能坐在指定的地方不許動;人圈,更是殘忍,立在那里旁邊是人墻,守衛的“人墻”日日換人,只犯人立著不動。這種折磨人的法子,虧是誰想出的!
寶玉神色愕然,慘然的淚水在眼中翻滾,喃喃問:“十三爺他……羊圈在哪里?”
四爺哼了一聲道:“在哪里?羊圈就是羊圈,關畜生的地方。讓小十三受受苦,東窗事發,還能如何?都是你們這些助紂為虐的縱了他。”這話說得牙根癢癢。
“寶玉,你怕是不知。令尊的案子,皇上已經不再追究息事寧人。卻不知為何昨日忽然有人借此告發太子舞弊貪污賣官,矛頭直指太子,證據確鑿,就是皇上在朝堂上也是措手不及的大驚失色。虧得十三爺帶了一身的傷挺身而出,一力承擔認下所有罪過。其中的關節我不必明說,只是暗中自然有人做鬼。今日,又有人向皇上告發,太子爺私通嬸母,事發后bi死嬸母毀尸滅跡,如今人家的男人直告去大理寺。皇上已經派人去追查,音雨的事,怕是瞞不住了。”北靜王急得道出所有隱情,四皇子在一旁黯然無語。
“四爺,這分明是圈套!你想想,先是科舉舞弊案,哪里就這么容易一張字條試題掉在了賈政面前?朝中人人得知賈政為人一板一眼,難道這兔子自己送去狼口?賈政獲罪,牽扯出賣官的黑幕,皇上大怒,虧得十三爺挺身而出。這才一波將平,怎么已經平息的音雨母女一事舊賬重翻,打得人措手不及!這環環相扣,布局緊密,打得人措手不及的,分明早有預謀。如今太子被皇上勒令禁足在東宮,怕是想保全他,都難了。四爺,拿個主意呀!”
寶玉忽然間被卷入漩渦,毫不提防卻身不由己。不知如何的,自己反成了太子黨的人,不知不覺就保定了太子一派。
“速速把那個孽種藏起來,若是被老八他們尋到,太子的罪名就坐實了。”四皇子提醒道,他聲音平靜,手里不停地把弄一串光亮如玉的菩提子念珠。
寶玉這才恍然大悟,若是音雨因此落入那些人的手里,十三的一番心思豈不白費?
寶玉于是答應引了人速速回大觀園去接走妙玉,真是凄風冷雨,世事難料,人心不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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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在怡紅院里苦等著寶玉歸來。她本是去尋黛玉說話,不料黛玉竟不肯開門。她轉去尋寶釵,寶釵卻去了前面配老祖宗耍牌九,偏偏是湘云不想去應酬。湘云是個閑不住的,來到怡紅院,恰見晴雯將一些新漿洗的衣衫拿回,放在寶玉的床頭以備換洗。湘云隨手抖落開一件猩紅色的袍子,海藍色的夾衫,質地柔滑如水。湘云看著寶哥哥的衣衫,忽然心里生出些促狹的意思,臉色泛出孩子般調皮的笑意。
“好姐姐,讓我穿了去裝扮做寶哥哥給老祖宗請安去。”湘云調皮道。
晴雯覺得有趣,不顧襲人的勸阻,幫了湘云換上寶玉的衣衫,再披上寶玉的猩紅海鼠毛斗篷,左右看看,果然有幾分像。
“可惜缺了寶二爺的那塊玉。”襲人隨口道。
湘云得意的從懷里掏出那塊通靈寶玉,驚得眾人問:“如何在姑娘手中?”
湘云說:“愛哥哥托我代管的。”
晴雯稱奇,忙將寶玉新炸的項圈取來給湘云戴上,再掛上這塊通靈寶玉,上下打量,果然更像了。湘云自己對了門口的那面西洋穿衣鏡照了又照,自覺得意,滿臉的炫耀問:“看看我同寶哥哥可是像?”
“像,像,只是不要再跌個跟頭,摔回一身泥,同前遭一樣。”襲人取笑道。幼時她曾伺候過湘云幾年,主仆關系很密。湘云同她嬉鬧一陣子,提起長長的袍襟就向外跑。
湘云欣喜的帶了翠樓去給老祖宗問安,才出到院子里,丫鬟們已經笑做一片。偏是寶玉的ru娘趙嬤嬤老眼昏花的過來,遠遠地看到了湘云就問:“哥兒這又是去哪里玩兒去?仔細老爺在家,急了眼又要打人了。”
逗得丫鬟們更是笑得不行,自賈府罹難以來,怡紅院里很少有這種暢快的笑聲了。
湘云匆匆的逃出去,她在雪地里跑,翠樓一路緊追。
湘云一個促狹的念頭閃去山石后,翠樓急得四處尋她喊她,漸漸的遠去。
少了翠樓,湘云想,這下子去哄誰個呢?于是想到了李紈。
她向稻香村去,一路鹿皮小靴踩了積雪嘎吱吱的響,她揉著手看著四處銀裝素裹,琉璃世界,滿眼是久別重逢后的新奇。賈府是她這孤女的避風雨的大樹屋檐,若是沒了這里,沒有了老祖宗的呵護,她都不知命運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