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大礙,你不必掛懷。不過是膝蓋疼得緊,入秋地上寒,跪了一夜就難以起身了。”十三說得淡然無事。
黛玉避開他的眸光,目光恰停在窗臺上那盆墨菊上,不知何時,那墨菊墨綠的葉已經有了指甲蓋兒那么大的花苞,幾個骨朵簇擁在一處,含苞待吐,讓人看得滿心的期盼。
“這花,是要開了?”她吟吟道,“這墨菊,果然是比在我那里寄養的幾日繁茂了許多。”
十三淡然一笑說:“算她不辜負我的一片心,總能讓我看到花開的一日,也不枉我辛苦一場養她。人其實都很貪心,養花,就期盼她開花,開花再盼她結果,若是無花無果即便是枝葉繁茂,總覺的欠缺些什么。仿佛這花自抽芽之日起,注定她的命就是開花結果悅人為樂。若是未及含苞的時節就枯萎了去,更是徒增傷感了,與其見她凋零眼前,反不如當初不養,也不平添這些煩惱。”
看他有些神傷,目光清冷中有些哀怨,薄唇緊抿著,極力讓自己堅韌。黛玉心里思忖著多半他是觸景生情了。怕是他心里有苦難言,是怨怪皇上嗎?還是在想念敏貴妃?
“有時候,失望的多些,怕是記掛就少些吧。”十三喃喃道,自嘲的一笑說:“天色不早了,姑娘請回吧,免得賈妃娘娘記掛。”
黛玉聽他下了逐客令,就斂衣施禮告辭,如今一別,彼此似放開了許多,沒有昔日見面時的心驚肉跳的不安,一切都是那么坦然,仿佛兩個小別重聚的故友一般,淡淡的,靜靜的,一個笑容就彼此釋懷心照不宣。
黛玉出了永福宮來到夾道,恰見迎面老李子公公托著一個明黃色的錦盒帶了太監們搖搖擺擺而來,步伐不急不緩,左顧右盼著同身后的小太監說著話,遠遠的見到黛玉反放快了步而來。
黛玉忙退去一旁靠在夾道邊,看樣子李公公托個明黃色的盒子大搖大擺的是奉旨而來。
“姑娘是來看望懿貴妃娘娘的?”老李子公公見到黛玉總是笑瞇瞇的,白面無須,反有些婆婆面的和藹。
黛玉應了聲“是!”
老李子公公低聲又問:“姑娘這是去看望十三爺了?”
黛玉點頭稱是。
老李子公公聽她這么說,搖頭無奈的嘆氣說:“姑娘的話,他多半還能聽進去幾句,老奴廢破了嘴皮也勸不回頭我們這位倔驢xing子的小爺。他身子弱,萬歲爺心知肚明的,若不是把萬歲氣到火頭上,如何下了這么重的手罰他?這不,昨兒大夜里,主子爺忽然坐起再睡不下,在月夜下走了許久,對了星空發呆。這一早,就吩咐奴才來永福宮給懿貴妃娘娘送些藥材來,說是怕氣壞了懿主子的身子。”老李子公公不住的搖頭嘆息,黛玉心里卻忽然一個念頭,說來也怪了,似乎自見到十三爺起,這十三爺就總是惹事受傷挨打,宮里旁的皇子怕是無人能及了。任他這么任性頑皮,皇上似是在諸多皇子中最是寵愛他,如今說出如此觸怒
龍顏大逆不道的話,皇上暴怒后仍是寬縱了他。
見黛玉的眸光在他手中錦盒上一掠而過,老李子公公說:“暑氣未散新秋乍寒的,皇上把珍存的冰川雪蓮拿來賞給懿貴妃娘娘服用。哎,老主子這份心呀!”
黛玉自然明白,父子二人是卯上了,皇上憐子,卻低不下頭,這雪蓮賜給懿貴妃,但是人人心知肚明是給十三爺的。
“姑娘,得暇去勸勸十三爺吧。皇上是君父,他是臣子,哪里有這么不知進退沒個規矩的?”
黛玉聽了點點頭,罰都罰了,勸有何用?
“好歹讓十三爺去給皇上賠個罪認錯,這么僵下去,可就是十三爺的不是了。哪里有十三爺那么講話的?老子同哪個女人上床繁衍生息,還由得他做兒子的來評議?”
怎么?十三爺沒有認錯?哪句“有些皇子不過是一夜縱情留下的錯誤”,卻實說得一針見血,卻是太過冒失了。
“皇上說,十三爺這是在試探他忍耐的底兒呢。姑娘,哪里有十三爺那么鬧的呀?”老李公公又一陣子唉聲嘆氣說:“十三爺呀,唉!生生的在消磨自己那點福分呢。”
黛玉點點頭,雖然她明白了事情原委也為十三擔憂,只是皇家父子的恩怨,豈是她一個外人能隨意評議多嘴的?只是轉念一想,十三爺適才對花興嘆的那些話語,悵然的目光,莫非……
老李子公公搖頭而去,黛玉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宮門處,正欲離去,就聽身后一陣叫嚷聲:“林姐姐,林姐姐!”十八皇子奔跑而來,身后一溜小跑氣喘吁吁的隨了幾名太監。
黛玉吃驚的問:“十八殿下不必去南書房讀書嗎?”,責怪著就上前同他見禮。
十八探頭看看永福宮宮門神秘兮兮地說:“師父留了幾篇臨摹就放了我們,我是來看望十三哥的。”說著湊在黛玉耳邊說:“林姐姐,十三哥惹父皇動怒了,發了好大的火氣。”
黛玉牽起他的小手說:“那十八殿下可是要孝順懂事,不要再惹皇上動怒了。”
十八爺點點頭,忽然湊在黛玉耳邊說:“林姐姐,快勸賈國舅哥哥早些回南書房吧。”
黛玉想,這小鬼是想念寶玉了,就笑了說:“他有熱孝在身,不宜入宮的。”
“不可以不可以,若是寶玉哥哥再不回南書房,就沒他回來的位置了。”十八認真的說:“這幾日太子哥哥常來南書房,看了十七哥的侍讀虛席,就下諭換個人來陪十七哥,不要賈國舅哥哥再來南書房了。”
黛玉暗笑,怕是寶玉得知此事不知要如何的心花怒放呢?他本就無心功名,這些時是十三爺不住點撥,四爺不住的鞭勵才稍微奮蹄。寶玉是草原上肆意縱橫的千里馬,是不肯被套上鞍轡的。
忽然想起十三爺的叮囑,要寶玉在南書房,留心太子報復,有事立刻來告訴他。若是寶玉離開皇宮,不知又會如何?眼前,怕是要勸寶玉及早回宮才是了。
回到鳳藻宮,黛玉本就心緒雜亂一臉煩憂,她自知無法去勸十三爺,可是皇上那邊若是父子情自此擱淺,十三沒了母親又失去父愛,怕是沒有比這個再凄涼的了。
賈妃見黛玉神色不定的,剛要詢問,卻聽內侍傳稟,皇上駕到。
姐妹二人慌忙起身迎駕,皇上踱著四方步進來,眉頭微皺,見到賈妃才堆出些笑,攙扶她說:“愛妃平身,朕早有口諭,你身子不便,不必拘禮。”
“宮中的禮數,怎能疏忽呢?”賈妃見到皇上,臉上滿是心滿意足的溫然笑意。要做母親的女人,那溫潤的面頰笑容更是美艷。
皇上拉著賈妃的手,徐徐走向八扇美人蚌花圍屏前的榻上坐了說話。
黛玉機敏的徐徐退下,卻被皇上喊住:“林姑娘,聽說你今日去了永福宮?”
黛玉一驚,慌忙躬身道:“是,臣女去給懿貴妃娘娘問安,”也不敢偷看皇上,心里猶豫是不是該說去看望十三爺的事兒。只不過心里一念前,黛玉一咬牙徐徐說,“碰巧遇到了可欣郡主,拉了臣女順道看望臥病的十三殿下。”
“嗯,你倒也老實。十三他說什么了?”皇上問。
黛玉說:“十三殿下未醒,聽可欣郡主說,殿下夜里經常夢囈胡言亂語的,喊著皇上和敏貴妃娘娘,只是沒有提及可欣郡主,郡主有些不快呢。”
皇上打量著黛玉,深吸口氣道:“孽障!”
“聽十三殿下身邊的小太監小德子說,十三爺胡話不停,夢魘時在說,‘恨得深,就忘得深,走了,就不再記得了。’”這是她編排的,果然皇上聞聽“啪”的一拍坐榻而起,正要動怒,黛玉慌忙跪地,心里突突的跳,忙而不亂的cha話:“十三殿下是在說他自己,自怨自嗟的,夢里都哭醒。”見皇上怒意未消,黛玉就將十三爺剛才對墨菊的那興嘆的話語說了一遍道:“十三殿下說,與其知她養不活,反不如當初不養,徒增傷感。”
見皇上愕然無語,面色震驚,詫異地望著黛玉,黛玉才悲咽道:“皇上,十三殿下的一份苦心,求皇上體諒吧。”
一番話,賈妃已經是淚如雨下,抽噎不止,反是讓皇上都納罕地看她問:“愛妃,可是下到你了?”
賈妃搖頭哽咽道:“皇上,恕臣妾失態。臣妾記起了早亡的家兄賈珠。家兄自幼孝順,父母極其寵愛,十四歲進學,不到弱冠就英年早逝。家兄病入膏肓之時,料到去日無多,怕死后惹得父母思念傷心,就故意去勾欄眠花宿柳放浪形骸,惹得家父痛責,恨不得將他逐出家門,父子恩斷義絕。待家兄身故后,家父才偶然得知,家兄是怕白發父母思念他心疼,反不如讓父母恨之深,就少些掛念。”賈妃哭得痛心,皇上也龍顏變色。黛玉輕服一禮退下,在門外拭淚。十三,怕是他的心,只她能讀懂了。雖不十分明白十三突然犯顏觸怒皇上的用意,但她深知十三爺心里對皇上無比的牽念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