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噗的一聲笑,手背掩口道:“姑娘這是說得什么話?折煞我了?!?
寶釵輕輕近前瞟了寶玉執了小紅的手說:“當了你寶二爺的面,也是個鑒證。那日在滴翠亭,我不過同你玩耍說笑,林姑娘并不曾偷聽到你的秘密,是我湊去窗根兒里偷聽的?!?
說罷溫笑地望著小紅,又伸手去為她拈下鬢角沾的一片落花。
小紅一怔,面色散去粉意,青白了面頰一陣子,轉瞬又漸漸滋潤了顏色,笑了說:“寶姑娘說聽去,那就是聽去了。小紅知道寶姑娘是個大好人,也不必苦心的對我說這番話。小紅一個奴婢,不介意誰聽了去的。都是主子小姐,自然不會同我這奴婢一般見識。即便是被太太得知怪罪了去,落個金釧姐姐的下場,小紅也是無怨無悔的。這輩子能伺候上像寶二爺和二奶奶這樣菩薩心腸的主子,小紅死而無憾?!?
說罷她對寶玉和寶釵說:“太太還等我去回話,小紅告退?!?
小紅一走,寶釵溫潤的目光望著寶玉淺淺一笑,面露無奈之色,一聲嘆息,轉身離去。
瀟湘館內,黛玉在倚窗長嘆:“人有聚就有散,聚時歡喜,到散時豈不冷清?既清冷則傷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開時令人愛慕,謝時則增惆悵,所以倒是不開的好。”
單薄一身冷對窗外幾樹凋落的海棠枝,倍顯冷清。
寶玉被寶釵一番戲弄,心里郁郁不樂,見黛玉這么悲天憫人的模樣,徒增傷感,立在一旁也沒了話語。
“二爺可是來了。姑娘回來就在這里說些癡話。說什么但愿花不開,就沒了謝了時候的傷觸。不如不樂了,也沒了此后的悲傷。”紫鵑進來上茶抱怨說。
寶玉一想,林妹妹就是這么個悲天憫人的性子,于是忍去心里的悲傷逗她說:“不如不吃不喝,也免得此后的麻煩事;不如不睡覺,免得醒來?如此說,妹妹成仙入地都是不行的,世上的事兒,都是有公就有母,有陰就有陽。”
“啐啐啐!”黛玉見他插科打諢地渾說起來,起身羞惱道。
寶玉這才呵呵的笑了,打發了紫鵑出去,低聲對她說:“林妹妹妙計安天下。”
黛玉一怔問:“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寶玉一笑低聲道:“北靜王送了信兒來,金釧安然無恙,如今在他府里伺候老夫人,隱姓埋名可是穩妥呢。日后煩他尋個懂得憐香惜玉的好人家嫁了,也不枉此生?!?
黛玉慨嘆一聲:“可惜骨肉分離,父母親人不得見的。”
寶玉見她又傷神,忙哄她說:“有了父母親人又如何?金釧回家這兩日,她家里人冷言冷語窮兇極惡,逼她去死。反不如沒有的好?!?
這邊正說著,外面來人傳
話,說是老爺喚寶玉前面去回話呢。
寶玉不敢耽擱,囑咐林妹妹等他,自己一路疾行去見父親。因是金釧的事兒處理得妥當,心里有些沾沾自喜的,腳下就分外得意。
快到廳里時,恰見三弟賈環帶了一群小廝一溜煙兒的奔來,一見他,立時剎住步,驚慌地望著他目光躲避,支支吾吾說:“二哥哥,老爺……前面候著呢。”
寶玉問:“你也是從老爺那邊過來的?老爺為什么傳喚?”
賈環心神不定,鬼鬼祟祟的也說不出句整話來。寶玉也懶得理他,徑直去見父親。
一進大廳,就覺得情勢不妙,里面立著幾位清客先生,人人神色詭異,看著他皮笑肉不笑很是尷尬,一旁的仆人們也是緊張地偷眼望他,又急于躲開目光。
寶玉才見廳中放置一張春凳,繩子和家法板子都擱置在其上,冷森森的看得人毛骨悚然。他陡然心頭一沉,自知兇多吉少,忙定定神上前去同父親見禮,偷眼窺視父親的表情。
賈政氣得周身哆嗦,揮手就是一掌打在寶玉面頰上,直打得寶玉半邊臉麻木,愕然地望著父親不知所措。
“下流坯子!你干得好事!奸淫、母婢,逼死人命!”賈政怒罵著,不容他分說,就喊了人綁了寶玉拖倒了狠狠地打。
寶玉始料未及,記得前世里確實為了金釧一事被環兄弟進讒言挨了父親一頓暴打,但是那次更多的緣故是因為他藏匿了忠順王府的戲子琪官蔣玉菡,才招惹了大禍。前幾日他智斗忠順王府長史官,琪官的事兒總是幸免于難,還以為就此太平,怎么料到小河溝里翻船,這救活了金釧還要挨打呀。
他一時不知如何向父親解釋,這才是飛來橫禍呢。
寶玉急中生智跪地說:“老爺要動家法也不急在此刻。只是老太太才傳兒子過去說話呢,若是不見了兒子勢必來尋。暑熱難耐的,打兒子是小,惹得老祖宗不痛快是真的。爹爹又是聽誰說的兒子犯下這大禍,是真是假可以去問母親,不能平白的冤枉兒子呀?!?
見寶玉說得坦然,伶牙俐齒的,賈政反是心里含糊了。兩旁的清客才借機勸說:“政公,二爺的話也不無道理呀。不能聽三公子一面之詞就定罪,好歹公堂也有個對證呢?!?
一時間七嘴八舌的議論不休。賈政本是去送客歸來的途中,忽然見兒子賈環失魂落魄野馬似的奔來,一見他才嚇得止步。他恨得牙根癢癢,吩咐人亂棒狠打賈環。賈環卻哭了說,是見到園子里一具丫頭投井的死尸嚇得如此的,還偷偷告訴他說,竟然是寶玉強、奸金釧未遂,、逼死了金釧。賈政氣得周身發抖,也沒容細想,就喊人去擒寶玉來打死。如今定了心神一想,其中果然疑點頗多的。
正待細審,
家院急匆匆奔進來稟告:“老爺,老爺,有貴客登門造訪。八王爺已到府門口,候著老爺前去迎接呢?!?
賈政一聽,驚得瞠目結舌,也顧不得更衣,急忙帶了寶玉前去迎接。一路上心里嘀咕,這宮里的八王爺如何奉旨而來?一定是有要事呀。這些時日太子爺步步緊逼壓榨賈府出錢替他去堵戶部的虧空,走投無路時倒是八王爺伸出了援手。自那之后,平日極少來往的八王爺倒是對寧榮二府頗是關照,只是沒得暇當面謝過。如今八王爺怎么親自登府來了?賈政一路緊走,天熱額頭滲出密汗,不時用手背去揩拭。
寶玉心里七上八下,心想八殿下如何來了?自他在黑水山莊見過八王爺一面之后,只覺得那人滿眼都是心計,雖然面上雍容隨和,總不比十三爺直來直去的讓人可親可近。
八王爺承衡同賈政一路說笑進到大廳落座。目光四下環顧,落在賈寶玉身上,對他云淡風輕地一笑,側身溫和地對賈政說:“本王此行是奉旨前來。”
賈政倏然起身就要跪拜。
“大人平身,不過是奉圣命來查一樁難以啟齒的家事,還望大人指點迷津?!?
賈政誠惶誠恐躬身問:“殿下請講,微臣知無不言?!?
寶玉對父親那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委實的看不入眼,鞠躬車馬前,還不見得什么事,就如俯首認罪的一般。
見他飄逸立在一旁,八王爺上下打量他幾眼道:“賈公子黑水山莊一別數日,別來無恙?”
寶玉的目光同八王爺短兵相接,那溫笑狡黠的目光令寶玉一驚,難不成八王爺是為他而來?若是特來尋他,那不用問,自然是同妙玉和十三爺相關。難不成落了什么破綻被此人發現?寶玉心神不定,目光一垂也不敢抬眼看八王爺,就勢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八爺承衡問他:“公子可知我那十三弟的下落?”
“十三…..十三殿下,他……他不該在王府……宮中嗎?”寶玉故作懵懂地反問。
八爺一笑,那抹笑意頗是雍容,只是目光如劍一般犀利,直逼了寶玉的眼眸不錯一瞬,徐徐道:“聽人說,最后一次見到我那十三弟,他是同公子在一處的?!?
賈政驚得瞠目結舌,張張口都不知如何插話。
也不等寶玉作答,八爺轉去對賈政自嘲道:“我那十三弟,自幼的頑皮,不喜拘束,天馬行空,父皇拿他也無可奈何。這些年因了這個惡習不改,出不告,返不面,居無常,日生變的,也不知挨了父皇多少箠楚。前幾日,十三弟養傷在貴府京郊的田莊,一連幾日音訊皆無。父皇思念了,就派人去接他回宮,卻不見了蹤影。一路問來,都說是令郎同他最厚,這些日一道吃一處住的,或是知道些行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