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見到四爺的時候,四爺在王府后園喂一對兒白鶴,手中的食擲向水中時,忽然悠悠的吟誦一句“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詩魂。”
黛玉在身后靜靜的等他,心里噗噗亂跳,每見到四爺她就不免的心慌,難怪十三爺說,見到四哥有時毛骨悚然,生怕哪句話不對就被扒皮了。如今四爺念出的這句聯句是她同湘云妹妹玩耍時隨意呼應唱對的,如何四爺竟然知曉。
“姑娘因何而來,不說本王也知道個大概。姑娘的事兒,怕是本王愛莫能助了。”四爺說,淡淡的。
一句話堵住了她所有的路,竟然她都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不知四爺可否開恩讓臣女入宮去面見……”不,她不能提去見元春姐姐,那是抗旨;更不能提十三爺,分明四爺不會答應。那么……
“臣女想見見妙兒郡主,求她為寶玉誦經在佛前贖罪。求佛祖還寶玉一個清白才是。”
“心中有佛,處處是佛,何必去求妙兒?”四爺說,分明是不想幫她。
黛玉一笑說:“妙兒郡主昔日同黛玉一道處的時候,親口說過她師父有佛前高法,還含冤者一個清白。或是王爺請妙兒郡主來此,黛玉等她就是。”
“顰兒,我在這里候著你呢。”
一個聲音,頗是熟悉,黛玉回頭,一身青色水田衣頭戴妙常冠的妙玉。
“妙……姐姐。”黛玉驚愕了,如何的妙玉又恢復了出家時的模樣?
姐妹二人向水榭而去,曲欄石橋十八彎,心境也是如是。繞到了湖心亭,左右無人,妙玉才說:“他的事兒,我是聽說了。宮里的情勢你是不知道,太子認定了賈府是八爺的人,寶玉更是眼中釘要拔去。若是留了寶玉在宮里,依著皇上如今對寶玉的喜愛,寶玉的不識時務,怕是日后尾大難掉。”
“當年推舉八爺做太子的人不止賈府一家,如今狀告太子貪贓枉法的也不是二舅父一人,如何太子就不能容人!”黛玉脫口而出,又覺得自己冒昧。心想,妙玉肯來等她,就是同情她要幫她的,妙玉不過是太子的私生女,或因對妙玉的生母還有心中那抹不去的眷戀,才對妙玉格外的寵愛疼惜。妙玉怕也難在這些事兒上勸阻太子。
妙玉望著湖面的漣漪,一陣風起,陰云密布,撲簌簌的落了些雨點打散了滿池的浮萍。
妙玉說:“若是讓你離開寶玉,你可以愿意放下他?”
“為救寶玉,黛玉在所不惜。”黛玉堅決道。
“那我十三叔又當如何?”妙玉冷冷的問,話音漠然。
一陣沉默。
“顰兒,得隴望蜀。如今你都得到了,因為得的多,注定失的多,水滿則盈,到頭來一個都握不在手心里。”
黛玉心里焦急,趕來四王府,是為了救寶玉,哪里是來聽她這番沒頭腦的話?
“黛玉,如今我有一計救寶玉,十拿九穩,就是怕你舍不得放不下。”妙玉道。
“只要能救寶玉,黛玉在所不惜。”
黛玉不假思索的應著,她負了他這許多,如何還能置他不顧。
“讓寶玉娶我,做妙郡主的額駙,那樣太子爺就無話可說,證明了寶玉對他毫無二心,也沒有老丈人殺女婿的道理。”妙玉徐徐說,“我的堅持,他多半會應我,因為,我極少求過他什么。即便是有,也是為了寶玉。”
晴天霹靂,黛玉不知是喜是憂。她救他,是因為他是今生寥寥無幾的知己,日后的依靠;可是為了救他,她必須離開他,成全他同另外一個女子。黛玉苦笑,滿心的煎熬,她點點頭說:“都依你,只要,可以救他。”
“我一心向佛,心里不會再有紅塵凡念。招他做駙馬,你不必多心。只是,怕是日后你們只能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在荷葉下,見不得天日。可惜我知道你是個心高氣傲冰清玉潔的女孩子,未必能如此,那就是更加的煎熬。除非你隨了我一般看破紅塵出家,否則嫁為人婦是難免的。只有你能放下心中這塊頑石,天下出色的男兒滿目皆是的。”妙玉說,也不知如何去勸她。
黛玉苦笑道:“誠如姐姐所言,只是黛玉這心里再裝不下旁人,再好的,也不是黛玉命理尋的。”姐妹二人相視垂淚。
“我能幫你的,怕只是這些。走一步看一步。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太子這情形,剛愎自用,怕是自取滅亡不遠了。”
寶玉獲釋時,府里人人笑逐顏開。陰云散去,聽說那誣告之人是受了人指使,已經被法辦。
四下里一片熱鬧,單單不見了林妹妹。寶玉急得敷衍了眾人就奔去瀟湘館尋黛玉,那門卻是緊閉。
“林妹妹,紫鵑,我來了!”寶玉在門外跳腳揉拳興奮道,滿心的快意。
紫鵑在窗根兒下左右為難的勸:“姑娘,就放寶二爺出來吧,姑娘前幾天急得茶飯不思的,可不都是為了寶二爺,如今寶二爺如何得罪姑娘了?又鬧上了。”
僵持許久,寶玉就是執著不去,黛玉擺擺手道:“放他進來吧。”
寶玉幾乎如被困許久的小獸獲釋般沖入了院門,直奔了黛玉的屋子,笑臉如燦爛春花,雖然憔悴消瘦許多,但是笑意滿面的說:“林妹妹,我回來了。妹妹你可是擔心受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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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含笑望著他,終究沒有擋出眼底漣漪,她哽咽道:“你回來啦?”
他貼近她身邊坐著,湊在她肩頭問問她鬢發上的桂花油淡淡的香氣點頭。
“寶玉,這是佛祖有眼,保佑了你。”她說。
寶玉一驚,又笑了說:“阿彌陀佛。”
“我在佛前發誓,若是你平安無事,我自此就和你生分了吧。是我命不濟,連累了你。”
“渾說!”寶玉忙去伸手捂住她的櫻唇,驚得她側身掩淚道:“你去吧,免得佛祖降罪。我說得到做得到。”
“妹妹,妹妹可是憂思過度胡言亂語了。我在牢里,又臟又臭還有老鼠,嚇死人。我就是想,林妹妹在我身邊,我要保護妹妹,才什么都無所畏懼了。”
黛玉的淚撲簌簌而下,仰了頭看了藻井說:“我,一切是命。這些日誦經禮佛,黛玉終于大徹大悟了,十三爺,他太過可憐了。十年,這些年,我想守候他一生,盡管他未必要我,但是,我的心里,只有十三爺的,忘不了,放不下,只想把自己給他。”
寶玉聽得目瞪口呆,忽然咆哮一聲:“為什么?林妹妹,為什么如此?”
寶玉急得捶胸頓足說:“太子爺逼迫我,讓我娶妙玉姐姐,做她的額駙,就可以放過我出牢獄。可是即便如此,那陰濕潮黑的牢房,我都沒用應了他,只因為我心里只有妹妹你!”
寶玉聲嘶力竭,不知如何能挽留黛玉遠離的腳步。黛玉低頭望地,柔和的燭光灑在她面頰上,那光影淡淡的如美玉上一層淡淡清輝。她聲音很低道:“妙姐姐,她人好,容貌一等一的,才華出眾,xing子寬厚比黛玉強過十倍。論身世門第,都是不二人選。寶玉,妙姐姐是真心喜歡你的,你娶了她吧。”
黛玉的淚如斷線珠子,再也止不住,此刻她恨自己的懦弱無能。分明是布好的局,步步為營營救寶玉保他一世安康大吉,她所求也無非如此。可如何才提及那樁不得已的姻緣,自己反是難以自持痛哭不止呢。說好的,明明早就講好,勸寶玉去娶妙玉姐姐,讓寶玉進入太子那張遮風避雨的大傘下,她的此生又算什么?妙玉姐姐都能指天發誓跳出紅塵同寶玉無夫妻之實空守其名,她如何又這般拖泥帶水的孱弱呢?
“寶玉,寶玉,你躲去了哪里?”是鳳姐姐的聲音,璉二哥哥獲釋,鳳姐姐笑逐顏開。鳳姐姐親自闖宮去救親夫,此事回來后經她大肆渲染在宮門外的驚險連連,賈璉回府后就在老祖宗的吩咐嚇跪地給鳳姐兒磕了三個響頭。
“你快出去,不要她見我如此又來取笑我。就說我去老太太那邊了。”黛玉閃身從屏風后閃去,寶玉迎了鳳姐而出。
“恭喜寶二爺,賀喜寶二爺。我們家出了位娘娘,又要出一位駙馬爺了。”鳳姐兒拿捏的笑著給寶玉深深施禮,眾人隨了拉住寶玉取笑。寶玉卻是神色黯然,再也笑不出。
“呦,顰兒呢?這是又拌嘴打架了?這都要成家立業的人了,可不許再如此打打鬧鬧的欺負妹妹了。”鳳姐兒關切道,為寶玉擦著額頭的細汗。寶玉此刻肝腸寸斷,也是無可奈何。
賈府大難過去,煙消云散后喜氣洋洋,宮里卻傳來噩耗,賈妃再次胎位不穩,太醫疑是胎死腹中。
一時間賈府嘩然,皇上特許賈府女眷可以隨時入宮探望,王夫人就帶了鳳姐兒、探春和黛玉前往宮中。
黑鴉鴉的人影,唉聲嘆氣的朱服太醫們聚在庭院唉聲嘆氣爭論不休。
王夫人慌忙問薛太醫:“娘娘的胎,可是保住了?”
薛太醫為難道:“如今看似胎兒毫無動靜,似是死胎,多半同娘娘這些日驚嚇過度憂思無度所致。但又不敢確診,若是引了死胎出來,不是死胎,這豈不是大罪!若是胎死腹中置之不理,娘娘的身子……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