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言語稍滯,隨口嘆一句:“自古英雄出少年,這十三皇子果然是了得的。送親葛爾丹的大事,半幅鑾駕出京百官來送行,如此重任就交付一個年未弱冠的皇子頭上,朝中多少要羨煞呀。”
提到林妹妹的親事,寶玉心頭一抖,小心翼翼地試探問:“不知老爺可向貴妃娘娘稟明內情?林妹妹的身子怕真是無福受用這榮華富貴呢。”
“此事你不必多慮,皇上已吩咐隨行多帶上四名太醫院名醫一路護送。后日正午,皇上要親臨大典祭祀封黛玉為睿敏郡主,七日后和親葛爾丹。”
“啊?”寶玉始料未及,誰想自己提心吊膽的大難近在眼前。若祭祀大典上封了林妹妹,怕是此事斷無更改回頭的余地,仿佛生米下鍋。霎時間齒發皆寒,牙關瑟瑟發抖。賈母似知道孫兒的心思,就黯然道:“或也是你林妹妹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姻緣天注定。”
寶玉腳下如駕浮云逶迤而行,不知不覺來到瀟湘館。
林妹妹嚶嚶的哭聲不斷,似還在此事斷腸心痛。
“寶二爺來啦?”雪雁連忙去打軟緞簾子,寶玉低頭疾步而入,林妹妹的哭聲卻戛然止住了。她堆出似哭非哭的笑意問:“你可是回來了?”聲音怯怯的,匆忙掩淚修飾悲容。
寶玉點點頭,她的乖巧懂事反令他心碎。她面無血色,滿眼喊憂,單薄的身子只穿一淡藕荷色小夾衫,懷里擁著一個針線笸籮,正在為一個香囊打絲絳絡子。
“你來得正巧,我要問你,想要什么顏色的絡子?松花配大紅,還是……”
她越是強顏歡笑,他越是心碎,拿起那個香囊一看,可不是他那日塞給她保管的那個?就急得問:“里面的東西呢?”
黛玉會意的推開睡枕從下面摸出那塊耀眼灼目的赤金腰牌捧給他,也不多問。
這便是林妹妹的好處,似乎仕途身外事都同她陌路。女子貴乎不對嘴惹人厭煩。
寶玉接過那腰牌,陡然間心里一個念頭,這寶貝東西威力巨大,是可以叫開城門暢行無阻的。不過心里一個尋思,就對黛玉低聲說:“林妹妹,我不會讓你去嫁番邦。若是惹不起,至少我們還可以躲。我有個朋友在城外置辦了幾畝地,買個幾間房子,很是隱蔽,莫如我帶你去那里隱人耳目的避一段時候,然后我們回蘇州下江南,長相廝守,做一對兒田舍翁可好?”
黛玉被他的話驚住,愣愕愕地望著他,將信將疑。此舉離經叛道實屬大膽!但似乎眼前只有此路可行。仿佛絕望中忽然看到火海中一
條逃生的小路,雖然布滿荊棘,也要孤注一擲地去闖,強過坐以待斃。
見她不信,寶玉又湊近解釋說:“我對你提起過的,那個唱戲的朋友叫琪官的,他新近置辦的地也沒去住,正尋人為他看守宅院。”
黛玉望著他的目光帶了幾絲驚懼。
“林妹妹,你收拾幾件隨身衣物,三更時分只身到滴翠亭等我。切記,不要讓人覺察,也不可告訴紫鵑她們得知。我在那里候著你,備下馬打開后園門帶你離開。皇上不見了你,自然去另尋它策。”寶玉合計道。
黛玉兀自望著他,依舊是將信將疑,沉吟片刻哽咽問:“若是皇上怪罪下來,二舅父可如何是好?”
寶玉思忖片刻說:“這個你不必擔心,元春姐姐如今在后宮受寵,怕是皇上未必會治罪賈府,推說個暴病身亡即可。”
黛玉依舊遲疑的目光望著他:“你是侯府的世子,且不說功名利祿,就是能否吃這些顛簸之苦……”
寶玉急惱道:“我只知你是知我懂我的,如何也說這些混賬話!我可是那種人?”
黛玉一陣感念,心里豁然開朗,只剩落下兩行清淚點頭應了他。
三更聲響,“嘟嘟嘟”,聲聲震心。
寶玉披了墨色斗篷一路趕去湖心的滴翠亭。他駐足四下望望無人,暗夜無光,星漢潛行,陣陣冷風掠過湖面襲來,直灌后心,徹骨的寒涼。他摩拳擦掌的徘徊片刻,疾步繞過曲欄橋進到滴翠亭,黑暗中依稀有個人影靠過來,他欣喜地大步向前迎上就要輕呼一句“林妹妹,你來得好早。”
忽然聽對面那人輕聲低語小心地問一聲:“前面可是寶二爺嗎?”
寶玉頭上轟的一聲悶雷,心里暗叫不妙,如何撞到了熟人?
再定睛看那走來的人,原來是母親房里的丫鬟金釧。
“金釧姐姐……”他喃喃道,又極力定神,似覺出此事敗露,欲撤不能,怕是林妹妹現在被困在滴翠亭中,忙問:“太太可是在亭子里?”
金釧點點頭,憂心忡忡地望著他,給他遞個眼色,示意他進去。
寶玉本想問她:“林姑娘可在里面?”但又不敢造次節外生枝,壞了林妹妹的名聲。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苦笑一下抖了衣襟闊步而上,在門口報一聲:“母親,兒子在此。”
一聲咳嗽,母親悲憤的聲音傳喚:“進來!”
寶玉進門,丫鬟彩云屈膝服禮退下,掛了一個繡球燈籠在亭子里,出去掩住了門。
“跪下!”母親呵斥道。
寶玉不加分辯撩衣跪地。
“我上世做了什么孽?生下你這個畜生?你可是要害死爹娘,害死老祖宗,害了賈府滿門為你抄斬?孽障!你全然不顧父母養育之恩,為了林姑娘,你砸玉乖張我都不怪你,可你如今膽敢帶她私奔。你可知你林妹妹此刻的身份?她是郡主,她是葛爾丹大汗的王妃,你這是欺君罔上,是要滿門滅族的,畜生!畜生!”王夫人氣得周身抽搐,邊哭邊罵,捶打著寶玉,咬了衣襟極力忍住哭聲,卻哭得泣不成聲。
“我那早死的珠兒呀,你若是活著,我就讓這畜生隨意造孽了去,偏偏你早死,扔下娘無依無靠呀。”
寶玉心頭一酸,淚水潸然,可是自己左右為難,壯起膽子問:“母親,林妹妹她人在哪里?母親,都是孩兒之錯,此事同林妹妹無關!”
王夫人咬牙忍淚伸手道:“虧得你林妹妹是個明白孩子,否則真讓你這個孽障得逞胡為了去。你,把那勞什子金牌交給我!”
寶玉心想,母親竟然連金牌的事都知曉了,只是那金牌是十三爺之物,他不能輕易給了母親。
又急又無對策,他靈機一動說:“金牌交給朋友用去叫城門了,誰想母親察覺了。”
王夫人用指頭狠狠戳了寶玉額頭罵:“你就在這里給我跪著,跪到天明再起身!”
又對窗外喝著:“彩云、金釧,你們兩個聽著,去喊襲人來看著他。就說寶玉前番頂撞老爺,如今又出言不遜,我惱了要狠狠教訓他!”
說罷轉身而去。
平日里母親對他是雷聲大雨點小,罵他不爭氣,但極少責罰。逢了父親責他,母親都要千方百計阻攔,如今可見母親是惱了。只是母親如何知道他攜林妹妹私逃的事?難道林妹妹改變主張?可是林妹妹絕對不會出賣他,林妹妹會告訴他的。到底出了什么事?林妹妹可是安然無恙?
寶玉心急如焚,央告金釧說:“好姐姐,好歹你去幫我到瀟湘館走一遭,看看林妹妹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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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釧用嘴哈著氣暖著指尖,跺著腳御寒,抱怨道:“你就少生事吧。寶姑娘如今陪著林姑娘呢,溫衾暖爐的,強勝你我夜里在這里吃風寒。”
寶姐姐在陪林妹妹?寶玉心里一陣含混,只是此事被母親發現,怕是私奔的路就此被堵住。如今又該如何辦才能救林妹妹出火海?可真真是走上絕路。難道警幻仙子姐姐命他重生一世,就是為了眼睜睜看林妹妹又一次同他擦身而過,遺憾終生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