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到寶玉的面頰青腫,驚得問寶玉是如何了?寶玉只得渾說了是同幾位伴讀斗嘴揮了拳頭沒有打過對手而已,并囑咐眾人不得向老太太和太太透露。姐妹們散去,寶玉更衣后就去尋黛玉,將昨夜的事兒大致一講,跺腳嘆氣抱怨不停。
黛玉說:“我便猜是橫豎你有事兒犯在了四爺手里!平白的,怎么去同什么伴讀的小子們揮拳呢?”
“也不曾見過如此消磨人的王爺,難怪人稱他是四閻王!”寶玉忿忿道,又央告黛玉尋姐妹們幫忙來替他抄那經文。
黛玉尋思片刻道:“你安心的去,我閑來無事自然替你抄的。只是,既然你聽四爺府里的常貴兒提起,當年十三爺和十四爺都是如此抄過來備受折磨的,四爺此舉又是為了什么?怕是自有他的打算吧。他一個王爺,抄抄寫寫的事兒有的是門人和清客相公,什么人不能用,單單同你消磨這功夫?”黛玉推測著。
“不過是尋個人抖抖威風欺負人罷了!哪里抖威風的不行,偏偏拿我來扎筏子。”寶玉揉揉生疼的面頰罵道,滿臉不服。
“好了,只會在我這里貧嘴!速速去吧,我自然同姐妹們替你辦妥,極力仿了你的字抄謄就是了。”黛玉哄了寶玉快些去宮里,寶玉才走。
送走寶玉,黛玉翻翻那經文,盤算片刻,正欲去園子里走走尋姐妹們幫忙,卻聽人來回稟,妙音師父來了。
妙玉自舍了身子去替皇上禮佛為先皇后祈福,就改了法號叫妙音。
黛玉忙迎了她進來,看她一身水田衫子,頭戴觀音兜,面色比昔日更是素白,氣血不足之像,就問:“近來身子可好?”
“佛門清凈地不問紅塵俗事,自然是好的。”妙玉答,四下看一眼,黛玉忙道:“寶玉入宮去了。”
“我知道他入宮了,目送他離去的。所以在外面候了片刻才進來的。”妙玉說,有意回避寶玉。黛玉想,不知她對寶玉是否還是有情?
“今兒如何得空來我這里坐坐了?”黛玉問,簽過妙玉的手,那手冰涼。
“同十三叔去看他了,一早去的,掩人耳目,才回來。今兒是他的生辰。”妙玉低頭忍淚。
“你們去看廢太子了?”黛玉驚道,“可是皇上那邊……”
妙玉無奈搖頭,珠淚暗垂。
畢竟是父女連心,太子被圈禁廢為庶人,但畢竟是妙玉的生父。黛玉拍拍她的手背似是默默寬慰,看是不由去擔心起十三爺,他可真是膽大包天呀,冒天下之大不韙,違抗圣命私自去看望圈禁中的太子。
但是想到那個人,黛玉心里就一陣惡心,那個噩夢,她揮之不去,她恨那個禽獸。
妙玉說:“是我不好,不該對你說這個,可是又沒個人說話,心里憋屈。顰兒,若是得暇,你去勸勸十三叔吧,陪陪他說話都是好的。十三叔他真是很苦很苦,如今皇上倍加冷落他,宮里那些人世態炎涼的,都在欺負他,他卻置之不理。他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又是為了誰?可有一點兒為自己謀私半分的私心?真不知皇上如何如此狠心,他曾經那么疼愛十三叔的。”
黛玉搖搖頭說:“我久居深閨,宮里那個地方,我是不想再去了。才聽外祖母說,過些時候要送我回蘇州老家待嫁。”黛玉含糊道,心中在想:十三爺,他如今會是如何的落魄樣子呢?轉念一想,她
不該再拖泥帶水的揪扯不清,但心里還是放不下他。
“也不必你入宮,過幾日皇上御駕去西海子圍場秋狩,皇子們都要伴駕前往,大臣們隨行,家中子弟都要去比試騎射功夫。宮里們的娘娘們和官員府里二品以上的誥命夫人們攜女眷去登高臨秋觀景,你去就是了,自然能見到他。”妙玉說。
黛玉的心跳得快,低個頭問:“是他的意思?”她的聲音很低。
“是我,自作主張,只是我想他多半是想見見你的。如今他什么都沒了,秋狩奪魁怕是他不會了,但是皇上少不得當眾去奚落訓斥他,我不想看他心里如此的苦,這個世上一無寄托。”妙玉勸說,見黛玉沉吟不語又說,“你是不知道,太子被廢一事,皇上遷怒十三叔,敏貴妃娘娘還特地入宮來求見皇上為十三爺求情。皇上問敏貴妃娘娘,‘你是要他活還是死,要他死你就離開;要他活你帶走他,朕再也不想見他。’”
“啊?”黛玉一驚,此話竟然如此絕情。
“敏貴妃娘娘倒是平靜,她說皇上是氣話,若她果然帶走了兒子,皇上舍得嗎?皇上這才不在圈禁十三叔,就這么冷冷的對他,折磨他,愈發的寵愛十四爺,冷落他,還罵十三叔不忠不孝。如今十四爺要去替皇上御駕親征,朝野震驚,可是戍邊的多是十三叔的兵馬,皇上限期要他同十四爺交接呢。可是十三叔病成這步田地,哪里能遠行呢?可他還是應了。”
原來如此!黛玉心里的傷感不平齊涌心頭,點頭應了說:“我去!”
妙玉緊緊握住她的手,反寬慰她說:“秋涼,怎么穿的如此單薄?”
寶玉從南書房回府時,就聽人說到妙玉曾經來過,他也不多問,只顧拿起了黛玉為她抄的經文就趕去四爺府里交差,心里還在暗罵,不知如何的撞了霉運,偏偏的被這個四閻王糾纏上。
黛玉在他身后敘說著妙玉的話,試探地問:“寶玉,我可能隨行前往?”
寶玉毫不介意道:“十三爺如今的情形,我也有日子沒見到他,若是你想去見他,去看看也無不可。常聽人說,十三爺馬上騎射功夫可是了得。京城上下能匹敵的寥寥無幾呢。”
黛玉反覺得是自己多心了,寶玉似乎毫不在意的,只顧卷了那些抄妥的經文匆匆而去。
寶玉臨去交差前,還仔細查看了姐妹們的筆跡,果然個個的刻意去模仿他,若不仔細辨認,不會辨出真偽的。他心里暗自得意,盼望就此交差了。
他來到四爺的書房,常貴兒卻一個勁兒給他遞眼色示意他退下。
“混賬東西!膽大包天了!”四爺暴躁的怒斥聲,這又是在訓斥誰個?
“誰給你的狗膽!隨許你去偷偷看他,還帶了雨兒去!我看你如今是賊主意大得狠了!”
寶玉忽然記起了聽黛玉似曾提到了一句,妙玉清晨同十三爺去看望了廢太子,難道是十三爺在里面?寶玉望一眼常貴兒,手指比劃一個“十三”,常貴兒點點頭,呲牙咧嘴的模樣。
寶玉靠上前,偷偷從窗縫向里窺了一眼,嚇得魂飛魄散,四爺立在那里聲色俱厲不停地呵斥,跪在地上的十三爺身影單薄,規規矩矩跪地聽訓的模樣仿佛是個犯錯的頑童。
“進來!鬼鬼祟祟的豈是君子所為?”四爺對了窗外喝罵,寶玉靈機一動就推一把常貴兒向前。
“哎喲!”常貴兒一聲驚叫,惶然跌撞入內道:“爺,爺可有吩咐?”
四爺冷笑了看一眼窗外悠悠道:“進來吧,正愁沒個人來伺候他呢。”
寶玉一聽,自知無法逃脫,揶揄地磨蹭進入,陪了笑臉說:“經文,補齊了,請四爺過目。若是四爺忙,寶玉就改日再來。”
雖然心里擔憂憐惜十三爺,可畢竟怕殃及池魚。
“常貴兒,去請家法來!”四爺冷冷的吩咐,寶玉一聽就驚了,又來了,這個四爺兇巴巴的總是打人為樂呀!
“四哥,四哥,二哥是兄長,今日是二哥的生辰,十三去拜望,不過是聊盡兄弟情誼。若是父皇怪罪也就罷了,如何四哥反為此責罰十三?十三不尊圣旨該殺該打,父皇如何處置就由他去吧。反正命是他給的,隨他去作踐。只是四哥,如今十三只有四哥了,四哥,就不要再折磨十三了,十三受不了。”十三的聲音哽咽,頗是動情。
四爺只在翻看寶玉奉上的經文,頻頻點頭道:“好,寫得好,如此之快,工整無誤,你早該如此。”
寶玉如釋重負,悄然一笑說:“寶玉引以為戒,牢記四爺的訓示。”
常貴兒探頭探腦的進來,搭進一條紅漆春凳放在當中,竹篾子家法裹著紅繩在尾端,寶玉一陣心寒低頭。心想可憐的十三爺呀,遇到如此一個無情的兄長。
“給他!”四爺吩咐著。常貴兒把篾條交給十三爺。
“是他!”四爺轉向寶玉怒視著道:“伺候你們寶二爺趴好了,今天怕是要好好給他松松筋骨了!”
寶玉如聞晴天霹靂,好端端的如何戰火燒向了他,他見常貴兒就來拉他,驚得問:“四爺,寶玉不知身犯何罪要受此重罰?”
話音才落,一疊經文打在他臉上,撲啦啦的滿散一地。
“雕蟲小技,還敢來蒙混本王的眼睛?”四爺狠狠道。
十三忙一手一扶腰,一手痛苦的去翻看地上的經文,忍不住撲哧笑出聲對寶玉說:“你如何不問問我?這些把戲都是昔日我同小十四玩剩的,你也太低估四哥的才智了。”
“狠狠的打!”四爺吩咐道,看著十三。
十三為難的看一眼寶玉,無奈搖頭道:“不知是我害了你,還是你害了我。”
拍拍寶玉的身后,寶玉一陣子臉紅,慌得頻頻搖頭道:“四爺,寶玉不敢了,寶玉再不敢了。”
寶玉悔得腸子發青,早知如此天網恢恢,他何苦自作聰明呢?但是四爺的威嚴他不得違抗,緩緩的扯緊腰間的汗巾子,卻又噗通伏地哭求:“四爺,寶玉再不敢了,求四爺饒了寶玉這遭!”
“你倒是嘴乖,強過了十三。只是,我最見不得這個,憑你這句話,就再多打十下,重重責他三十篾條!”四爺吩咐著。
十三拉了寶玉的臂說:“日后你就明白了,四哥眼前可能玩活兒?乖乖的忍忍吧。”
寶玉自幼嬌生慣養,才不過三兩下,就“哎呦呦”的哭鬧個不停,如個頑童。十三也不敢停手,手下雖然留了力道,但畢竟不敢在四哥眼下放水,打了十來下,寶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他就試探著求四爺說:“四哥,寶玉不比十三皮糙肉厚,再打怕他真吃不消了。留待下次吧。”
下次?還有下次?寶玉周身泄氣的癱軟在春凳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