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妃因十三皇子惹禍而墮胎的遭遇傳遍了宮中,傳言四起,眾說紛紜。但大多數言論是說十三皇子行事疏忽了,夜里在御書房當差時誤耽擱了太醫院的奏請,以致延誤了太醫為賈妃穩胎的時機,致使賈妃滑胎,腹中皇子沒有保住。惹得皇上龍顏大怒嚴懲了十三皇子,勒令其禁足思過。只是無人去提及十三皇子真正的大罪是因為陷害朝廷命官一事。
寶玉只求父親平安無事,也不去計較其他的細枝末節。心知十三皇子前面的罪名是皇上的家事,兒子失誤令小媽小產,老子大怒,不過就是一頓板子了事兒,可輕可重。后面的罪名可是國事,大罪!掉腦袋還在其次的。看來皇上還是舔犢情深的,有意遮掩了十三的罪名。
賈府因賈政入獄、賈妃滑胎二事受盡了委屈,皇上特賜了各種名貴藥材補品,外加綾羅綢緞無數以示安撫。為了寬慰賈妃的傷心,皇上還特赦了賈政查無實據的罪過,令其官復原職,賜金牌允許賈府女眷隨意出入后宮探望賈妃娘娘,男眷每半旬奏請后可以探視賈妃。榮國府另賜賞千金,也把賈政的從二品官職扶了正,成為正二品大員。賈府喜慶歡歌一片,可是否極泰來,因禍得福了。
寶玉從宮中歸來急得回府,才到二門就被書童焙茗攔住說:“二爺,你可是回來了,老爺一回府就尋二爺不見,沐櫛時就傳二爺伺候,二爺又尋不到,可是去哪里了?”
寶玉虛踹他一腳罵:“糊涂東西,我不是入宮去看望娘娘……”
話到此刻,心里也虛了。這該如何解釋呢?入宮本是件大事,府里要焚香祭祖才能進宮,而他是喬裝做女子入宮,其君大罪,幸得皇上開明不加怪罪。可是畢竟是皇上下旨讓他在宮中多逗留了一日,這也瞞不過父親了。
身后鳳姐姐呵呵的笑聲,下了轎子同歸的鳳姐姐、三妹妹、寶姐姐更有眼睛紅腫的林妹妹。寶玉看看她們,臉一紅笑笑說:“老爺喊我過去呢,姐姐妹妹們慢行,我先行一步去給老爺請安。”說罷不顧鳳姐在身后叫嚷叮囑:“小祖宗,你慢些,仔細你老子捶你!”寶玉只是拔腿就跑。
寶玉闖到父親的院落,彩云恰落了簾子回身,一看他還不及攔住,寶玉就問:“老爺在房里
?”
彩云點點頭,才要開口,房里傳來賈政沙啞而威嚴的聲音:“玉兒嗎?進來!”
寶玉忙應聲入內,彩云擔憂地望他一眼,對他擠擠眉毛,似有話卻無法明言。
屋內光線晦暗,寶玉入得房中還不等分辨出四周景物,就聽一聲厲喝:“畜生,跪下!”
寶玉慌得撩衣跪倒,偷眼尋聲望去,才看到羅漢床上歪了身子側臥的父親,身上披一件貂皮袍子,屋內燭光黯淡,勾勒出他蒼老清癯的面頰,骨骼格外分明,滿頭填了華發。寶玉心頭一酸,眼淚打轉,道一句:“爹爹……”
父子生離死別后牢獄一別,此后千言萬語都不知如何細講。
賈政劈頭蓋臉地罵道:“你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奴才!膽大妄為,目無尊長!若非你大伯父再三周旋救了為父出來,你還眼睜睜的要害死為父嗎?你個不忠不孝的畜生!”罵罷一陣咳嗽猛喘。
寶玉一驚,父親的勃然大怒讓他摸不到頭腦,這頓責罵好沒個來由。他同三妹妹兩個孩子在家門大難時雙肩擔起全府的安危,為了救父親不惜得闖天牢,進皇宮告御狀。他本想父親再見他應該少不得夸贊的目光審視他,雖然父親訥于言不善夸贊人,可是怎么也不曾料到父親反來責怪他?
“咳咳”,幾聲嗽痰的聲音。寶玉一驚,側頭尋聲望去。自己進來的急,竟然沒有留意屋內有人。大伯父賈赦坐在榻邊一錦墩上,捋了胡須洋洋得意地說:“老祖宗最寵愛他,臨亂慌了手腳也是有的。也不怪玉兒。”
大伯父賈赦一領褐色長袍,紅光滿面,氣態雍閑。一番話寶玉聽得惡心,大伯父臨危自保,棄了他們這一房于不顧,氣病了老祖宗和兄弟媳婦,趁火打劫,令人發指。如今還堂而皇之的端坐在這里,不知惡人先告狀對父親胡言亂語了些什么。
“爹爹,大伯父他……”寶玉眼一瞪,鬼火冒起,就要爭辯,忽聽“砰”的一聲巨響,父親手中不知何物擲向他,幸好偏了幾寸,打在他身后的琉璃窗上,嘩啦啦一聲,名貴的西洋琉璃窗碎開,庭院里傳來驚叫聲。
“來人!傳家法!”賈政厲聲喝道。
沒聽到人應聲,賈政氣急敗壞地捶床大
嚷:“家法!家法!”
小廝聞訊一溜小跑地進來,抬來凳子,扔下繩子和黑亮烏漆的家法板子。寶玉反是慌了。為了就父親出牢籠,他歷盡坎坷艱辛,如今父皇回府不聽分說就要打他,哪里有這種道理?
賈赦假意起身勸阻:“二弟,你身子不妥,還是過些時候再教訓孩子。寶玉還小呢。”
賈政更是氣大,一邊咳喘著吩咐人綁了寶玉堵住嘴狠狠打,一邊就要掙扎起身就要自己動手。
寶玉看了父親那副樣子心里酸痛,死里逃生,父親如何還是改不掉那古板不近人情的樣子。
“為父的在天牢這些日,你在府里一定是得過且過貪玩得意呢!撒韁的野馬了!”賈政罵著,怒視寶玉。寶玉忽然從那眼神和話語中窺探出些異樣。天牢?貪玩?父親知道他如何的冒險奔波的。轉念一想,難道父親是為了息事寧人,為了平復大伯父敷衍塞責的借口來罵他的?
寶玉心知肚明,想來父親做人活得真是一個累,被人算計了,還要府里息事寧人。他苦笑,哽咽著無奈吩咐小廝說:“去取笞條來,沒見老爺病著提不動板子了。”
小廝遲疑,外面早有伶俐的跑去取來竹篾子家法。
寶玉疾步上前貼膝跪了,雙手奉起竹篾條,被父親一把奪去,指了指身旁的羅漢床,用篾條拍了兩下示意他趴過來。寶玉自己伸手去解開腰間的汗巾子,想到幼時被父親按在膝蓋上責打痛不欲生哭告無門的樣子,如今又氣又笑,分明是在做戲。他伏趴在羅漢床上候著父親動手,皮肉一陣緊繃,血向頭上涌。分明不甘心,可是又無可奈何。
“寶玉呀,何時才能懂事,知道些規矩,好好讀書上進!”賈赦在一旁煽風點火地諄諄教導,賈政早已氣急敗壞,憑借了僅存的幾分氣力,掄起篾條狠狠打了寶玉幾下,疼得寶玉眼淚直轉,失聲叫嚷求饒:“爹爹,爹爹饒了寶玉,再不敢了!”
嘴里這么說,心中知道是逢場作戲給大伯父看的。心里對大伯父的嘴臉更是厭惡,若不遇事,他一直覺得大伯父是個和藹可親的,比爹爹平日一張冷冰冰的石頭臉可親可敬。如今遇到事兒,才知道父親是個生性秉直的,大伯父才真正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