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得的消息,怕是皇上龍顏大怒對二老爺的事兒沒個寬恕的契機,這幾日就要論處,多半是沒有活路。如今我們花銀子活絡著饒二老爺一個全尸,再設法不要牽累到這一房的妻兒老小。這幾ri你和三妹妹亂作一團,大老爺也不想驚擾我你們,該使的銀子就先替你們墊上,但是,若真難逃抄家,還是把些銀子轉出去的為好。你莫多心,如今就是你肯往東府去轉,大老爺和珍大哥都是萬萬不敢了。如今有個兩全之計,不如轉去甄府。甄家同咱們是世交,又離得有些遠,掩人耳目還是可以的。留下些保命的銀子,日后老幼一家也能有個活路糊口。”賈璉試探道,寶玉神色愕然,心里卻是在尋思,這些人只一味的圖個后路自保,卻不想如何去救爹爹出牢籠昭雪平冤。轉念一想,大難來時各自飛,也是人之本xing,就取笑道:“就算是老爺被治罪,這一房難逃劫數,大老爺就能眼睜睜看著我們母子流落街頭餓死不成?我倒不必擔憂這個的,就是怕私挪了贓銀牽累無辜。”寶玉說罷看一眼賈璉。賈璉張張口愕然,也不知如何答他,只是堆出些自嘲的笑意。
寶玉又說:“爹爹的一世清名,遲早天日昭昭自有定論。若是臨危做出這些違背王法的事兒來壞了他老人家的名聲,九泉之下爹爹也不肯饒寶玉的。二哥哥好意,寶玉感激不盡,只是此事事關重大,寶玉不敢擅自做主。還是等老太太醒來再議。”
寶玉巧言周旋,心想也不知是二哥哥的主意還是大伯父的主張。若說爹爹昔日對璉二哥哥不薄,如何他會如此落井下石?
賈璉苦笑道:“你同二老爺一樣的謹小慎微,走一步要看三眼,可還免不了引火燒身。我只是告知你,大老爺那邊已經做主挪了家財銀子走,你莫要生事兒了!”
寶玉聞聽氣得七竅生煙,渾身發抖,大難臨頭,大伯父不想著如何去竭盡全力救兄弟,反是如此狠毒,人沒死,先巧立名目來搶家產。
甄家就是金陵省體仁院甄應嘉的府上,雖然兩家交厚,如今這種時候,甄府怕也不敢冒這風險。到底銀子挪藏去了何處,怕只有大伯父知曉。人情涼似秋風呀!
“既然大伯父已經動手,何必還來問我們母子?”寶玉氣得臉色慘白,毫不避諱直言斥責。他忽然轉念一想,這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他前世里從不曾看入眼,今世里也無求。就是爹爹,前世今生都是只愛讀書,府里的錢財事物一干丟給了璉二哥和鳳姐姐夫婦去打理。如今府里犯了事兒要散了,璉二哥他們夫妻取了去又何妨?
賈璉見寶玉翻臉怒了,也不好兄弟反目,好言好語哄勸寶玉片晌,見他怒氣漸
漸散去,也知他是個孩子心xing,少不更事的,就忽然敲了自己的頭說:“哎呀,我倒是忘記了一樁正經事兒。今天一大早,林妹妹蘇州老家來人接她回家去了。”
寶玉知他在打趣,撇撇嘴沒好氣道:“二哥哥莫要說笑了,林妹妹家里哪里還有人?姑爹姑母都過世了,莫不是借尸還魂來了。”
賈璉說:“林妹妹沒有嫡親的,就沒有族人了?如今是林姑爹的遠房堂叔遣人來接林姑娘回蘇州嫁人。人家怕是聽說了賈府的事兒,星夜兼程來接姑娘,生怕被賈府連累了。”
寶玉見他神色認真,談吐有板有眼,立時驚得瞠目結舌,愣了好一陣子才大聲叫嚷:“不可!林妹妹哪里也不去!林妹妹不想離開大觀園的。”說罷拔腿就要跑,被賈璉一把拉住。
見寶玉急出額頭的青筋,一直跺腳露出難掩的孩子脾氣,賈璉一笑溫煦地說:“寶兄弟,你又犯癡病了不是?姑娘姓林,是人家的人。女大不中留,我們如何攔得住?再者,若是府里遭難,落得個充軍發配的,把個林姑娘放去青樓,可不是更是害了她?你說呢?”
寶玉被賈璉箍住身子,掙扎不得,百般無耐渾然無語落淚,難怪不見林妹妹來看她,是他只顧忙了父親的案子,疏忽了。賈璉拍拍他肩頭笑笑說:“銀子的事兒就依了大老爺做主吧。”說罷笑了轉身就走。
寶玉掙脫賈璉的束縛,發瘋般飛奔去瀟湘館,心里不停地默念,林妹妹,你不能走!林妹妹,等我!
寶玉跑得如烈馬狂奔,翠竹千竿的瀟湘館門戶大開,寶玉踩了一地落葉飛奔而入,氣喘吁吁地扶了竹子四下看時,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林妹妹!紫鵑,紫鵑!雪雁!”寶玉咳喘著大喊著,不多時一個羅鍋婆子拖著掃帚蹣跚過來說:“寶二爺,怎么來了?紫鵑和雪雁隨林姑娘回蘇州老家去了,走了有一陣子了。二爺不知曉嗎?”
寶玉一把扯過她的掃帚跺腳問:“什么時候走的?去了哪里?”
婆子咳嗽兩聲搖頭說:“八成是出的后園門兒,急匆匆的東西都扔下許多,姑娘哭哭啼啼的不肯走,還是林家來接人的女人們連哄帶嚇的生生拖走了。二爺怕是追不上了,聽說是奔渡口去了,這順風順水一揚帆,日行數十里的,不定到了哪里去了。”說罷去搶過寶玉奪去的掃帚,嘆氣搖頭地掃地。
“是,是出了后園子向碼頭方向去的?”寶玉話語發顫。
婆子搖搖頭說:“我哪里知曉。唉!二爺也莫怪了林家。想想史姑娘不就是被一早的接回去了?誰家的女孩兒忍心放在危巢下呀?就說今日里,大老爺一
早把迎春二姑娘接了去,珍大爺也把妹子接走了,園子里冷冷清清的。樹倒鳥兒散,也是尋常的。唉!”羅鍋婆子嘆氣掃地。
寶玉拔腳飛奔而去,直沖去府門。焙茗聞聽消息趕來,一路追隨著身后跑了問:“二爺,咱們這是去哪里呀?若是去追林姑娘,怕是趕不及了!”
寶玉哪里肯聽,催促著焙茗去備馬出府,直奔渡口追去。馬踏鑾鈴追趕一路,直奔到渡口,氣喘吁吁的一看,夕陽已落,暮色蒼茫,四下里人來人往,渡口船只泊靠,幾葉白帆揚風遠去,在墨色的山水間。寶玉大聲嚷著:“林妹妹!林妹妹,留步!”
聲音消散在噪雜的人聲往來中,許多詫異的目光驚愕地望著他,也有人竊竊私語嘲笑。
“二爺,快回去吧。怕是林姑娘已經走遠。”焙茗勸解,寶玉卻心頭一熱,一口熱血噴涌而出,眼前一黑,栽倒在地。耳邊嗡嗡的聽了人聲越來越多,叫聲哭聲連做一片。
“聽說是追一位姑娘。”
“多情公子青樓女,不知又是哪位杜十娘、殷桂英讓公子哥們牽腸掛肚了。”
冷嘲熱諷的聲音也間或了憐惜。
焙茗急得喊人將寶玉抬去一旁為他摩胸擦背,捶揉了許久,才漸漸的將寶玉喚醒。
寶玉已是淚流滿臉,哽咽難言,嘴里呢喃著:“林妹妹,林妹妹。”渾渾噩噩的不知如何被抬了回府。
再醒來時,眼前珠翠環繞無數美人兒臉,淡淡的脂粉氣息,嚶嚶的哭泣聲。
寶玉緩緩睜眼,探春、寶釵、晴雯、襲人……一一在眼前。
寶玉蠕動嘴唇艱難地問:“林妹妹呢?”
“已經派人去追了,你放心,快吃藥。”
“我要去尋林妹妹!”寶玉急得要起身,晴雯扶住他說:“你去了也沒有用,追去的人趕到半路了,或許林姑娘在回府的路上了。你跑出去,他們反要分心去尋你,或者無暇顧及林姑娘了。”
寶玉這才寬了些心,不再糾纏執拗。
襲人安慰著,總算扶寶玉躺下歇息,讓寶玉睡下。寶玉精疲力竭,朦朧中覺得眼前一熱,溫潤的鼻息,晴雯輕聲說:“睡實了。”
襲人去了外間,隔了簾幕看寶玉睡穩,才哽咽落淚。晴雯快言快語道:“那些林府的人真是砍挨千刀的,生了一副驢肝肺。聽說昔日林姑爺在世時,這些人沒少去刮好處。如今林老爺去了,這些人也不知哪里的消息靈通,一早的趕來接了姑娘走,說是要落葉歸根嫁人成全林老爺地下的心愿,誰知安了鬼心思是要去賣姑娘去給有錢人家做小,從中賺一筆銀子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