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來到南書房西跨院,隨著幾位皇子更換上團花蜀錦的淡藍色箭袖,各個英武挺拔。教習射箭的師父是位蒙古勇士,名叫比里克,是草原英雄的意思。他一臉絡腮胡須,黝黑的臉頰,一雙眼極亮。他為皇子和侍讀們示范著如何挽弓搭箭,三十石的弓在他手下信手拉開,犀首望月,如孩兒童擺弄在手中的玩意兒一般輕巧,引得四周一片片喝彩聲。
皇子們自幼學習騎射,挽弓的本領不在話下。十七皇子的弓挽得最好,引來贊嘆。
“賈寶玉,你愣著偷懶嗎?”十七皇子奚落道,一把弓塞給他道:“還不快些!”
寶玉手上有傷,他知道自己無法挽弓,卻不想讓教習師父知道他的糗事,被師父輕看了。看著十七皇子得意洋洋的神色,恨不得一腳踢飛他。
一旁的八皇子將自己的弓遞給寶玉說:“寶玉哥哥,你用我的弓;十七哥遞你的弓硬,鉉是冰蠶絲擰的,最是勒手。”
話音才落,額頭被十七敲個暴栗罵:“要你多嘴,他能去引八歲孩子拉的弓嗎?”
寶玉心知肚明十七皇子在作弄他,卻不想就此服輸。他咬咬牙,緊緊腰間束帶,嘗試去擘開手中這張欇木牛角弓。但那弓鉉是勒手的冰蠶絲線絞股編制而成,拉上去,如刀子般鋒利,手心的傷腫如要被生生割拉開。鉆心的疼痛,寶玉稍作猶豫,猛然就覺得身后一鞭子狠狠抽來。
“慢吞吞的偷懶睡覺嗎?”教習師父執著鞭子立在寶玉身后斥罵,瞪起眼見寶玉回身冷冷地望他,又舉起鞭子又抽下。
“啊!”寶玉一聲驚叫,太監督促道:“快拉呀!待什么呢?”
寶玉含了淚,一咬牙,邁開弓箭步,挺腰拉背,奮盡全身的氣力“開!”的一聲大叫,拉開架勢擘開那張十石的弓,犀首望月般撐住不動,眼睛都要瞪裂地望著天空。
“好!”教習師父大聲喝彩鼓掌道:“就要像賈寶玉這樣挽弓,姿勢漂亮,就是用力過猛,不宜太急。你們都來試試。十六殿下和十七殿下也來試試。”
“且慢!”一聲制止,寶玉的一口氣因聞聲回頭而松懈,手中的弓也猛然松開,在手中震得他心口疼。他大口喘息,豆汗直流,尋聲聲望去,是四王爺從垂花門進來。
“四殿下吉祥!”眾人施禮,
四皇子承德徑直走近寶玉,一手奪過寶玉手中
的弓,一手拉過他的手。寶玉滿懷憤慨,正在大口喘息,見四爺忽然來奪弓,也不知他意欲何為。四爺卻掰開他的手掌,不容置喙地拉住他的手指。寶玉有意躲避,但四爺的手十分有力,目光如劍逼迫得他不得不順從的張開手掌,上面已經是血肉模糊。
“你呀!這個倔脾氣,和小十三還真有些像。”四爺責怪中含了憐惜,“有這么挽弓的嗎?這是拼命,搞不好要傷身。量力而為,若你真傷到,要置師父于何地?”四爺負手訓斥著,目光里滿是關切。讓他一看,自己的傷仿佛不那么痛了。寶玉癡癡地望著四爺那嚴厲的目光,嚴厲中卻透出些許關愛,讓寶玉冰冷的心有了些暖意。
“四哥如何過來了?”四爺揮手敲了小十七一個暴栗斥道:“好生用功,別當四哥不知道。騰出手來修理你!”
四皇子恭敬地對蒙古教習師父比里克深深一躬,感謝對弟弟們的教導。
比里克笑了連稱不敢,洪亮的嗓門問:“怎么四爺今日來了?往年都是十三爺替皇上來參加皇子們冬季開館的祭禮。聽說今兒早晨皇上御駕親臨了,這晌午怎么四爺來了?”
“十三弟這一不在,丟下的活兒算一算還真是不少。那日皇上尋思起來都在感慨,不知小十三如何分身無數把這么多事情料理得妥妥帖帖的。”
“十三爺如何了?”比里克忍不住問。
寶玉也凝神細聽,無奈四爺看他一眼就不再多說,是含糊道:“他是咎由自取。”
宮中皇子所,寶玉被安置在漪瀾閣居住,他記起此地,曾聽人說是前些時日拘禁十三爺的所在。墻壁上還能看到十三爺的墨寶,四處依約尋到十三的痕跡。寶玉本是個xing情中人,睹物傷懷,更是難過。推開窗,眼前是一地未融的積雪,滿樹銀枝玉條,北風襲來簌簌飄雪,那股清寒卷了雪渣撲面襲來。
打掃庭院的老太監不住的咳嗽,套了厚厚的馬甲還是掩不住老態龍鐘,顫顫巍巍。
“干爹,您怎么還咳嗽呢?十三爺給您的那個枇杷果子醬,您可吃了?”跑來一個小太監拿了簸箕來鏟雪,急得問。
老太監深深嘆口氣,喑啞的聲音嘆道:“看了那罐子醬,想想小爺就想哭,哪里還舍得吃呀?”
“可是師父若傷了身子,十三爺知道也難過呀。”小太監勸著,又寬慰說:“皇上怕就是這幾
日的氣頭上,聽說今兒一早從南書房回來,就忽然下旨把十三爺的坐圈改做墻圈了,多少不必坐在原地不許動,好歹能在園子里走動了,這也是好消息呢。”
小太監笑著安慰著,老太監更是哭了搖頭道:“小時候受了那么多苦,可總沒出宮吃這種苦頭呀。”
寶玉聽這話音,看來二人或是伺候過十三爺的,或是受過十三爺恩惠的,過去搭訕幾句,那兩人卻不多說話,敷衍了走開。
寶玉孤零零立在雪地里,手中握緊那盒云外天香粉。墻角一樹白梅,嫩黃的花蕊,開得格外冰清玉潔冷艷,他不覺更是記掛林妹妹,也不知林妹妹如何了?可也是在雪地里發呆著望了天想念他?
寶玉在宮里當差,每一旬能回府探親兩日。好在宮里還有大姐姐元春,因為元春小產傷了身子心情悲痛,皇上特許寶玉可以隨意出入鳳藻宮去探望姐姐。這讓寶玉在宮中無聊的日子多了些打發。這富貴極人的宮苑,所行之處,知道他是皇上為皇子們欽點的伴讀,人人都要敬畏三分。同行的皇子伴讀們都一色服飾,腰佩御賜明玉,束著欽賜的明黃色玉帶,仿佛御賜黃袍般耀武揚威的得意,只寶玉怏怏不樂。
寶玉去鳳藻宮探望姐姐元春。元春一臉的愁容見到寶玉就展露歡顏。她向寶玉叮囑著在宮里要恪守規矩,又同他敘說家常,剝了幾粒花生在手心吹去紅衣,就伸手去拉寶玉的手要遞給他。寶玉手上有傷,慌得一抽手躲避,疼得冷汗直流。
“弟弟,你這是怎的了?”元春詫異地問,執意去拉寶玉的手,才發現他手心已經是烏紫的腫痕,心疼得問:“這是如何傷成這步田地?莫非你在書房不好好上進,得罪師父了?”元春緊張地問。
寶玉徐徐搖頭,又怕姐姐傷心,信口說:“是十七皇子,一段書沒能背上來……他也于心不忍的,可惜皇上在座,師父如何要做出些樣子來。”
元春惶然大悟,知道弟弟這是替十七皇子受過,心知十七皇子受寵頑劣,便驚道:“我央求過皇上,只讓你去伺候十六皇子的,如何去陪十七皇子了?”
寶玉無奈苦笑,敷衍道:“姐姐不必多問了,陪誰橫豎不一樣。若是留在園子里,也少不得被老爺打不是?”
環佩聲腳步聲,簾子一挑,夏太監稟報說:“主子,賈府里的女眷來探望娘娘了,林姑娘,也傳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