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黛二人來到前堂,才到廊下就已經聽到一陣陣的哭聲悲涼。
“我的兒呀,你如何糊涂至此!”
“老爺,你這么一去,扔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可如何是好呀?”
是老祖宗和太太的哭聲。寶玉快步進到屋里,聽到四周唏噓聲一片,放眼望去,或立或坐哭哭啼啼的女眷集了一堂。鳳姐在一旁寬慰著:“老祖宗,保重身子要緊。若是二老爺平安回來,看到老祖宗急出個病來,豈不更不安生?”
賈母哭得以淚洗面,又是捶了榻責怪賈政糊涂,又是喊了苦。一會兒見了寶玉來了,摟過到懷里哭了說:“我的根兒呀,如今除去你,我還能指望誰個?”
王夫人更是哭著寶玉又惦念起死去的大兒子賈珠,哭道:“可憐我那苦命的珠兒,若你還活著做個一官半職,也不必你老子這么忙碌奔波。”
寶玉慌得問:“老太太,太太,這可是出了什么事兒?”
只是眾人哭的哭,鬧的鬧,無人理會他的話。
趙姨娘神色緊張地皺了眉呲牙咧嘴的用兩根手指頭夾著寶玉的衣袖扯去一旁低聲說:“聽說是老爺在考場里吃了人家的銀子泄露考題,被當場擒住了。如今押解回京候審呢。這可是滔天大罪呀!”趙姨娘說著嗚嗚的哭了幾聲,坐地捶了腿哭鬧道:“我的老爺呀,你可如何的這么糊涂?丟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可怎么辦呢?”
寶玉聞聽大驚,無論如何也不信父親會干出這種事來。一切來得太突然,如何父親被卷進這種齷齪的官司里呢?平日里父親還道貌岸然的教訓子弟要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官場任上的事兒不得有半點馬虎大意的,如何的干這種人所不齒的丑事?
一旁的周姨娘和眾位姐妹們更是掩淚不已,大難臨頭都慌了分寸。
鳳姐見趙姨娘哭得撒潑犯渾的樣子立時惱怒,橫眉立目地罵:“哭什么哭?橫豎有老太太和太太在呢。”
趙姨娘忙忍住悲聲,嘴里嘀咕著:“自然不是大房出了禍事,便宜話容易說的。”
鳳姐是賈赦的兒媳,平日掌管榮國府的鑰匙,只因為王夫人素來吃齋念佛不喜打理家務才把二老爺賈政這邊的家務一應的也給了自己娘家侄女兒王熙鳳一道打理。趙姨娘如此一句話,反似是在罵王熙鳳幸災樂禍做得漁翁之利了。鳳姐兒正要發作,門外一陣腳步聲,有人高聲驚喜地喊:“璉二爺回來了,璉二爺回來了。”
無數驚惶期待的目光目迎了賈璉進到大堂。
賈璉一襲青翠色的袍
子腰系墨綠絲絳大步進來,一手拿著帕子擦著額頭的汗,臉色慘白地上前稟告道:“老祖宗,已經托人打探到了,老爺被押解回京的途中。上面只說是老爺不過是涉案,未必是主犯。若是從犯,花些銀子上下打點一二,怕還有活絡的余地。只是……”
黛玉的手已經緊緊握住寶玉的腕子,指尖都深深摳去寶玉的肉里,二人都是渾然不覺。
寶玉也不顧許多急得問:“只是什么?”
賈璉目光掃他一眼就躲閃開,遲疑片刻道:“只是,下了天牢,怕是要花些銀子周旋,才免受些荼毒。”
“天牢?那不就是皇上的死囚牢了?”趙姨娘接口道,又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一聽“天牢”二字,賈母立時知道事態的嚴重,驚得張張口,顫顫巍巍地起身,指了賈璉要問什么,只是牙關發顫,周身瑟縮,一口氣沒有順來,驚厥得直挺挺倒下。
“老祖宗,老祖宗!”寶玉忙奔上去,眾人七手八腳地將賈母放躺在榻上。身后忽然又一陣驚叫:“太太!太太!您這是怎么了?”
王夫人也是雙腿發軟癱倒在地。
堂上亂作一團,丫鬟們進進出出地遞水端藥,女眷們更是慌做一團,有些人束手無策的只得大哭失聲。
寶玉立在那里,忽然眼前浮現出前世里數年后賈府抄家,家亡人散各奔騰的凄涼景象。那時,也是在榮禧堂前,也是姐妹們慌作一團圍了老祖宗和太太,哭聲哀嚎連做一片,官兵氣勢洶洶地闖入,驚得雞飛狗跳。那時的他就如此刻一樣靜靜地立在堂上,心如止水的冷眼旁觀一切,仿佛一切與他無關,仿佛這里不是他的家,仿佛榮華一場聚散終有時,何必爭早晚?但心底里多少有些凄涼,化作清淚落下。再一想,前世里哪里有這場戲?若不是今世里他頑皮借機尋了學政的差事支使走了父親,圍魏救趙拯救他和林妹妹的姻緣,如何會讓父親鋃鐺入獄糊涂獲罪?心里忽然懊惱不已。
趙姨娘邊哭邊嚎,更是肆無忌憚,賈璉在一旁揉了手搖頭。
寶玉聽到鳳姐低聲問賈璉說:“國舅爺,快進宮去求娘娘呀。還有我爹和史侯爺。”
賈璉冷冷地掃她一眼,又偷眼看看昏厥的太太低聲說:“莫提你那爹了。逢了事兒瞻前顧后的,就是求他去打探一下主審此事的太子爺的口風,他都推三阻四的,如避瘟疫般避之唯恐不及。”說罷一臉埋怨唉聲嘆氣。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更何況是通家之好的親戚?唉!寶玉唉聲嘆氣
,想是世態炎涼如此,只不過不到危難時,是看不出彼此的真誠虛偽。
老太太醒來痛苦地shenyin,隨即就又是哭個不停,邊喊賈政的名字,邊哭死去的太老爺。
不多時外面有人喊:“大老爺來了!”
榮國公賈赦闊步進來,滿面油光,也沒戴帽,頭頂微謝,褐色卍字紋圓領直裰,眉頭緊鎖地進來給賈母請安。
一見賈赦,賈母多少寬了心,起身一把拉住他叮囑說:“要救你兄弟呀,舍了這份家業也要救他!”
賈赦連連稱是,又問了問賈璉帶回的消息,就吩咐說:“去賬面上支取三千兩銀子,天牢里周旋一二,不要二老爺受苦。再去取了我房里那對兒春秋如意瓶尋個獻寶的借口進宮去,求見娘娘,稟明內情,求娘娘在皇上面前代為開脫一二;再去托人到太子跟前打探,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
賈璉一一應下,躬身退到門口轉身離去。探春已是哭成淚人,卻揉了淚眼對眾人說:“姨娘們不必哭了,如今在此哭也是于事無補,徒增老祖宗和太太的傷感。不如回房去靜候消息,璉二哥哥若是有了消息回來定然告知大家。”
寶玉見三妹妹探春態度從容,忙而不亂,心里也好生的佩服,也就附和了打發眾人離去,自己和黛玉在此陪伴老祖宗。忽然記起來他應了探春去為她到集市上去買的小玩意兒,只是眼前大廈將傾的忙亂中,再提此事反是不合時宜。
眾人散去,屋里清靜許多。黛玉為賈母摩挲著后背邊忍淚規勸:“老祖宗不必傷感。怕是從中有了差錯冤枉到了二舅舅也是有的,必定能水落石出有個了局。老祖宗想想,二舅舅是什么品xing,老祖宗怕是最清楚了。若是拿幾部絕世古籍讓他透露試題或許都還有幾分可信,只是為了銀子去賣考題,依著黛玉看卻是荒謬。二舅舅可是那缺錢的?亦或是那嗜錢如命人為財死的?更何況是為財去以身試法?或是中間真有差錯,外祖母和二舅母理應靜心等候佳音,如此哭損雙眸哭斷腸子,待二舅舅平安獲釋歸來見到此景,豈不要急出病來?”
聽了黛玉一番話,賈母反是逐漸止住淚,王夫人也看了黛玉說:“竟是我一時急糊涂了。林大姑娘的話有道理的,老爺不是那種貪財之人,又是外任的考官,怕其中真有誤會。”說到這里,心情稍安露出些笑容。
賈母一聽也漸漸平靜,點頭拭淚。
鳳姐笑了說:“到底是林妹妹,老祖宗的心肝肉,這道理分析的明了,真是這個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