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同賈妃說了一陣子話,就起身去永福宮看望懿貴妃,還掩飾道:“懿妃近來身子不適,夜里睡不安穩,今日太醫院請過脈,說是脈象虛弱,憂思所致。朕去看看她。”
黛玉心知肚明,皇上是要去看十三爺,只是嘴里強硬罷了。打斷骨頭還要連著筋,哪里是輕易能割舍下的?
皇上臨行前,還囑咐宮里的嬤嬤們仔細了照顧身懷有孕的賈妃,不得馬虎。
次日清晨,黛玉才醒來就聽到窗外黃鸝兒上下鳴叫得悅耳動聽,仿佛迎頭就是喜事。今日的天氣也格外好,不冷不熱,很是適宜。黛玉推開窗,天氣清秋,格外爽朗,習習的秋風夾雜著桂花香,令人心胸豁然一開。才梳洗完畢,懿貴妃差人來送了一籠子新蒸的點心賞給黛玉嘗鮮,還說懿貴妃今天心情大好,怕是秋高氣爽,連十三爺的病都好了許多,下床走動了。黛玉捧了那精致的芙蓉糕淡然一笑,一切都是好的。天氣好了,十三爺病也要好了,即將雨過天晴,風和日麗了。
因心中記掛寶玉回南書房的事兒,黛玉尋個借口回到大觀園。紫鵑見她歸來就問:“姑娘可是回來了,府里人仰馬翻天翻地覆了。”
黛玉還未及更衣,聽了紫鵑惶恐的話語忙問:“可是老太太的身子不妥?”
“不是老太太,是寶二爺,同璉二爺打起來了,還動了手!老爺罰去祠堂跪了一夜,怕是才抬回怡紅院。”黛玉倏然一驚,寶玉一向是個溫和的性子,怎會同人動手?紫鵑低聲湊去黛玉耳根說,“聽說是為了璉二爺新娶的那位姨奶奶過世的事兒鬧起來的,璉二爺疑心尤二姨奶奶同咱們寶二爺有染呢。”
黛玉一聽騰的面頰通紅,心想這是哪里的沒頭官司,寶玉素來同賈璉不相往來,平日也就是點頭應酬,如何的攙和進了什么姨奶奶的官司里?更想不通的是,璉二爺固然平日可能莽撞些,但寶玉絕對有忍耐克制的,如何的會讓自己趟這趟渾水呢?起因是因為尤二姨奶奶,尋思片刻,眼前就發現出那嬌花照水般凄美的容顏,她曾見過兩面尤二姐,雖然遠遠的不及說話,可知道她是個實實的美人兒,溫柔嫻靜的模樣,與鳳姐姐大大不同。怎么,不過一兩日的功夫,就香消玉殞了?還牽扯了寶玉進去。這到底是如何一樁事兒?
黛玉急得奔去怡紅院尋寶玉,才到院里,就見一群姐妹們都從怡紅院長吁短嘆了出來。襲人在送客,愁眉不展的,三姑娘探春和寶姐姐在不停的叮囑著什么,襲人含淚應允著。
黛玉不想同她們搭訕,閃去了一旁的芭蕉樹后,聽了高高低低的話語。只聽寶釵語重心長地勸慰:“璉二爺不過是傷心過慮才渾說,寶兄弟也不必太計較,自己兄弟拳腳相向的,老爺豈能不氣?”
黛玉見眾人走遠才去了怡紅院,襲人見了黛玉來,忙引了她進去輕聲說:“寶二爺才睡下,鬧了一夜。”話沒說完就淚如雨下,紅紅的眼,腫起如桃子。
“這是怎么一回事?”黛玉忙拉過她問。
襲人這才說:“誰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昨兒一早,聽說大夜里尤氏姨奶奶忽然的吞金子自盡了
,多半因為前些日子忽然滑胎小產,腹中的胎兒掉了,還是個成型的男嬰,二爺責怪她自己不甚有些埋怨,尤氏姨奶奶就哭了一陣子,誰知道一早的死了。”
“那同寶玉什么相干?”黛玉更是詫異。
襲人紅腫了眼說:“說的就是呢,偏偏我們這個呆子不知如何的聽到了,瘋了一樣沖去了前面去尋璉二爺興師問罪,說是璉二爺不知惜香憐玉的,辜負了尤氏姨奶奶的心。幾句話不合,璉二奶奶就出來拉勸,寶二爺就責怪璉二奶奶蛇蝎心腸不容人,因妒生恨下毒去墮了尤氏姨奶奶的胎,還讓個小老婆秋桐去日日堵了尤氏姨奶奶去羞辱,才逼死了尤氏姨奶奶。這么一來二去的拉拉扯扯,也不知璉二爺說了些什么話,寶二爺就動手抽了璉二爺耳光,事情就鬧開了。老太太趕去才算拉勸開,事后不知如何的趙姨娘在老爺耳朵邊挑唆,說是聽人說,寶二爺曾去過尤氏姨奶奶家里,和那尤家三姑娘和這位尤氏新姨奶奶不清不白的有那種腌臜事兒,氣得尤三姐兒定親的男人柳家公子要退婚討回聘禮,尤三姐就含羞帶憤拔劍自刎在柳公子面前。如今寶二爺見了尤氏姐妹死自然的傷心氣急敗壞,才尋璉二爺的不是。老爺聞聽,險些將寶二爺勒死,還是老太太攔下了。”
黛玉聽得心驚肉跳,看來還真是一場軒然大波。她都想不到,平日溫文爾雅的寶玉怎么會動手抽人耳光?連老祖宗都驚動了,可見事是不小。可她自然不信這些鬼話,可若是老爺輕信了,寶玉的罪過可就大了。淫、亂不說,還是在守孝期間。寶玉哪里是這種人呢?他絕不會做這種丑事,黛玉忙隨了襲人進去怡紅院。
幾個婆子在一旁嘀咕著,聲音時大時小,黛玉聽了一句:“李姐姐你是不知道,前兒我親眼見秋桐姨奶奶在園子里跳腳的罵呢,說是這尤二奶奶是被璉二爺先奸后娶不要臉的貨色,不然怎么才入府來孩子就成型了?這可惜是個男胎,可憐可憐呢。秋桐姨奶奶是個厲害主兒,是大老爺抬舉賞了璉二爺的,誰個能惹,若是璉二奶奶也是無奈呀,怎么能怨怪璉二奶奶呢?寶二爺也忒不懂事兒了。璉二奶奶那么疼惜他的。”
一個婆子應聲說:“還有個說法呢,難怪秋桐惱火,說是那日一早尤氏姨奶奶身子平白的發冷,腹中疼痛,就落胎了。說是和個命里屬兔的犯沖,給沖下的胎氣。可是同寶二爺前番同兔子犯沖一樣的緣故呢。璉二奶奶還特去老太太房里討些阿膠棗茶給尤氏奶奶去補身子去。”
黛玉一聽,眼前發昏,這犯兔子的借口好耳熟,當日她為了擺脫秋桐來怡紅院騷擾寶玉,隨意編出的個犯沖兔子的借口,如今反是人人犯兔子了。只這一點,她對尤二姐墮胎自殺也滿是疑云。
黛玉進房里,就看寶玉的眼神兒發呆坐在帳子里,麝月給他揉膝蓋,用熱帕子蒸了水汽敷蓋。
“寶玉,你如何了?”黛玉問,寶玉卻不理他,兀自喃喃道:“都怪我,這些日子疏忽了她,我分明料到此事,可是就單單忘記了她們。是我辜負了警幻仙子姐姐的囑托厚望。”
“什么仙子姐姐?你該不是發熱燒昏了頭吧
?”黛玉問,去摸寶玉的額頭,冰涼無事。去搖搖他,卻又目光呆滯。
寶玉神情恍惚,雙眼光散,黛玉在榻旁陪伴他,看得心酸,不由勸著:“呆子,你這是為了什么?”
又屏退了一旁的麝月和襲人,只親手為寶玉掖著衾被,杏紅色衾被,上面繡著一對兒戲水鴛鴦,黛玉望著那對兒鴛鴦,也不看寶玉,聽他還在喃喃道:“是我誤了她們。”
誤了她們?寶玉說自己誤了她們?黛玉的心一動,仔細尋思著這話,寶玉莫不是同這姐妹二人有什么牽扯糾葛?惹得璉二哥惱怒。
許久,寶玉才一把拉住黛玉的手急促的說:“林妹妹,我本是重生一世的人,是警幻仙子姐姐救我重生來大觀園里拯救群芳,重續同妹妹你的姻緣。我重生一世,都是為了妹妹和園子里的姐妹們。我本知道前世里尤家姐妹是這個下場的,我是該救她們的,可是我沒有,我在忙些什么?一無所有,我沒有留住林妹妹的心,我眼睜睜看了你同十三爺情投意合,可是若妹妹就此幸福平安一世,寶玉無怨無悔,只是十三爺如今的狀況……林妹妹,前世里,十三爺是吐血勞累身亡的!”
寶玉緊緊抓住黛玉的手腕不吐不快,黛玉卻驚愕得不知所措問:“寶玉,你說得什么風話,莫不是又中了邪?”眼見寶玉卻絲毫沒有反應,只是反復喃喃那幾句,黛玉著了慌,忙沖外叫,“襲人、麝月,你們快些來,看看二爺是怎么了?”
襲人和麝月慌忙的打簾子進來,寶玉就沉默不語了。他苦守了幾年的秘密說出,卻被人以為是瘋話。她們不會知道,七竅玲瓏的林妹妹也不會懂得他的苦心,有誰會相信人能重生?更有誰會相信人會反復的掉入一個泥坑里?他恨不得狠狠扇自己耳光,如何的就誤了尤氏姐妹這對兒好端端的女孩子,讓她們從眼前隕落。如何的就不能讓林妹妹情有所歸?滿心的自責,他深閉雙目倒頭就睡,反讓黛玉在一旁即傷感又尷尬。寶玉不再看她一眼,她就這么呆呆的立著,從未被寶玉如此冷落過。
“寶玉,”黛玉湊在他身邊推他說,“即便你有心去救她們,諸多的事兒也是萬事有命。就再若哭,也哭不回她們,反不如珍重眼前人呢。”
黛玉在他身邊循循善誘,不知啰嗦了多少話,寶玉才漸漸靜下心來,拉住她的手,雙眼通紅道:“林妹妹,我再不許你離我而去,我留不住她們,無論如何也要握緊你的手!”
黛玉心下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及了,不論他是認真的還是瘋話,她都覺得心里暖暖的。
入夜,黛玉陪了寶玉一道用白絹給尤氏姐妹扎了一串紙花,要燒在墳前,二人做得專心致志。黛玉用針線縫時,眼酸光弱,一個不留神,走了針扎破手指,慌得“呀”的一聲驚叫。寶玉扔下手中的花就拉過她的手指仔細看,心疼得跺腳說:“怎么這么不小心?”急得用唇去吸吮那紅寶石般的血珠,黛玉就靜靜的望著他,想笑罵一聲“呆子!”卻櫻唇抽搐說不出話來。眼前的人那么真實,那唇是那么觸膚炙熱,他輕輕吻過她的指尖。寒夜里兩個人相守,她有一絲入懷的暖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