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紋更是笑了罵:“渾說,管他是這屋里那只狗的剩兒,我只當時太太的恩典。”眾人聽了已經是笑得前仰后合的,互相指了逗笑道:“難道是給咱們屋里的那只西洋哈巴兒狗了?”襲人聽了自嘲地一笑罵道:“看把你們輕狂的!爛嘴的小蹄子不去做活兒反拿我取笑打牙,看日后一個個不知怎么死呢?!?
秋紋恍然大悟,不由噴笑出來道:“得罪得罪!原來是姐姐搶先得了,恕我不知。”邊笑邊給襲人陪不是。襲人倒也不惱,笑道:“快去把碟子取回來是正經。”麝月提醒道:“那瓶子放在老太太房子也不安穩,人多手雜的,我去取回來。”晴雯一聽就扔了針黹爭道:“我去我去!”秋紋笑道:“你還當有賞嗎?哪里就這么巧了,還是我取去罷?!鼻琏┐揭幻蜓蹆阂惶Ю湫Φ溃骸扒勺趦憾急荒銈兊昧?,如何的我就這么命不濟了?雖然沒了衣裳,或是太太看見我應答還算得體,也把太太的體己銀子里分出個二兩銀子賞給我,那也難說呢?!彼室馔祥L話音,酸酸地說著。
襲人不溫不火道:“我小時候在家時,總覺得自己笨嘴拙舌的不如姐妹們靈巧。我娘就說,那嘴靈的未必福厚,焉知平素的福氣都被如刀片子的嘴皮子給一點點削沒了。凡事不在嘴上,得在手里的才是自己長遠的?!?
一句話意味深長,戰勝者的從容大度,反令眾人噤口不言。
晴雯溜溜地瞟一眼襲人道:“別以為你們那些裝神弄鬼的事兒我不知道?;蚰奶煳乙怖邨l骨疼回家去養幾日呢,不然就把什么蕙香四兒更名的事兒拿去太太耳朵邊嚼個舌根子才顯我衷心細致呢?!闭f罷扭頭就跑了,留下一串笑聲。秋紋同麝月面面相覷,只襲人愣呆呆立在那里,臉兒堆著淡然的笑,卻是不喜不怒。
“姐姐,不要聽晴雯那蹄子打趣你。她那張嘴就是剪刀做的?!摈暝滦竦?。
“我自然不在乎這些。憑了口牙鋒利又有何用,太太就能多賞她件衣衫了?反不如秋紋,好端端的得了衣裳實惠才是緊要的。唉,平素看來聰明的,也未必真是聰明呢?!币u人邊說邊為麝月扶正鬢角一朵芙蓉花。秋紋仔細尋味襲人的話,連連點頭說:“還是襲人姐姐的話是個明白的,不論哈巴不哈巴,總歸我得了彩頭。讓那小蹄子羨慕嫉妒夜里去哭吧!”
于是幾人又笑鬧去一處。
正說笑著,綺霰打簾子進來手中端了一匣子的折扇,腿才邁進來就道喜說:“恭喜姐姐,賀喜姐姐!這么大的好事兒,怎么不對我們說呢。姐姐可是要請我們吃酒,這二兩銀子不是白落的。”
秋紋、麝月都好奇地望著綺霰,一臉茫然。綺霰說:“你們兩個傻子,還不知道吧?如今襲大姐姐大喜了,太太抬舉了她,如今她可是二爺跟前的人了?!?
襲人羞得面頰通紅,啐一口說:“就你有嘴巴。不過是太太見我做事還算盡心,嘴也笨是個長久的,留我伺候二爺多些時候罷了?!?
秋紋長長一聲嘆道:“原來是如此呀,我總算是明白這哈巴是什么意思了?!比塘诵睦锏氖涠殉鲂Γ么踅o襲人道個萬福賀喜。
襲人問:“哪里來的這些子扇子?”
綺霰說:“天熱了,二奶奶吩咐去取的。咱們園子里的這些都在這里了?!?
丫鬟們忙湊來一一的取了打開看。襲人笑了說:“這邊的扇子若論起來又缺又不缺的,你們撿幾把,若是富裕的就給了晴雯去玩,省的她抱怨總得不到彩頭。二爺最是喜歡聽撕扇子的響聲,偏她撕得最是動聽起勁的?!?
恰是晴雯進來,襲人見她就笑了問:“可是得到彩頭了?我們倒是給你留了彩頭在這里呢?!币u人有意把個“我們”二字說得極重的,見晴雯面容變色,丫鬟們不敢插嘴。四兒在一旁卻好奇道:“二爺喜歡聽撕扇子的聲音嗎?如何的撕呀,我也撕撕看,一定有趣的。”
襲人溫笑了奪過四兒手里把弄的扇子隨手扔去盒子里說:“讓你晴雯姐姐教你就是?!?
到了晚間,寶玉回房笑笑地打量襲人指揮丫鬟們進進出出的,也不大和他搭訕,反有些拘謹了。待襲人進來為他鋪床疊被,燈光晃在面頰上瑩瑩的柔光腮邊弧線流暢很是動人,寶玉忍不住說:“這回可是好了。回往家里走一趟,就嚇唬我說你哥哥要贖你,還說那些無情無義的生分話唬我。如今可是好了,你哪里也去不了了。”
襲人聽了也不側頭,只管疊被說:“二爺可別這么講.自此后我是太太的人了,怕是我要走連二爺都不必告訴,只回了太太就是。”寶玉笑道:“你去回呀。便是我不好,你賭氣回了太太要走,叫人聽了去,咱們都沒意思?!币u人笑道:“我不怕,難道你去做了賊,我也要跟著一道嗎?再說,人活百歲,橫豎一死,誰能伴誰一輩子?”
寶玉一聽就急了跺腳說,才分辯幾句,忽聽襲人“咦?”了一聲,從床下抽出一個硬硬的桃紅色帕子包裹的物件。寶玉一見慌得喊:“別動!”
襲人一慌,手一抖,那東西墜落在床上,竟然是塊赤金的腰牌。
寶玉慌得過去奪過來裹了笑嘻嘻地說:“是北靜王押在我這里的,他欠我的彩頭,就押抵這個在我手里。不要說了去。”
他心里卻突突亂跳,暗自后悔,這塊腰牌從他手里到十三手里來來回回幾遭了,這回是十三爺給他時刻保護妙玉出京便利用的。他想想,記得十三叮囑過,若不是到萬不得已那步,不得擅動的。想到十三,不由惦記,也不知十三爺如何了?
湘云住在園子里的日子是和黛玉同吃同睡的。園子里的姐妹湘云最是敬重寶釵,但是卻同刀子嘴菩薩心的黛玉要好。雖然平日里少不得口舌之爭,但也是有趣。黛玉是個心無雜物的,有什么說什么,事情過去就如風吹云散,再不放在心上。湘云同她相處倒是隨意。
偶爾聽了黛玉自怨自艾,湘云便去取笑。湘云愛笑,自她住進瀟湘館
,不是同丫鬟們淘氣逗笑,就是同黛玉拌嘴逗鬧,再不就是同黛玉吟詩聯句,日日笑個不停。有了她在身邊,黛玉也覺得有趣很多,便是寶玉那邊也不是去得緊了。
夜里入睡時,姐妹二人擠在一處說體己話。
湘云問:“姐姐可曾想過,日后的姐夫是個什么樣的人物?是個蟾宮折桂的狀元郎?還是躍馬橫搶的將軍?”
黛玉翻個身子奚落道:“這不過都是浮名,若身上一件華麗的衣裳,就是日久天長朝夕相對的在一處,可能時時刻刻如此光鮮衣裳去對人?”
“啐啐啐!不如此光鮮對人,難不成和你我這樣坦誠相見了?”說笑著湊去黛玉頰邊,露出清暉籠著的玉臂香肩分外擾人。
羞惱得黛玉翻身去擰她的嘴罵:“可是要死了。”
湘云掙扎了笑了說:“是姐姐胡思亂想了,我說什么了?衣服光鮮是你自己說的。再說,三年無改父之道。你我祖上都是做官的,就是令尊大人也是探花郎出身,難不成這功名也是件衣裳?”
黛玉不去理她,側身向外對了窗屜里透出的月光愣神,徐徐說:“我想,他一定是個鐘情于我的,只對我好,惜我憐我,旁的上,就算是帝王貴胄也不算得什么?!?
湘云翻身坐起問:“姐姐,我聽人說,姐姐那次被誤認為患了瘟疫,送去山莊,還曾有緣得見十三殿下了,可是真的?”
黛玉翻個身衾被半掩了臉只露一雙烏漆般的眸子望著她問:“你如何知道十三殿下的?”
湘云得意地晃著頭,熹微的夜光下一臉自矜的笑道:“我如何不知?聽我叔父提起的。這位十三爺是位俠義之士,京城上下誰人不知?聽說他同你我一樣的身世凄慘,只是他是個好強的,沒有因此自暴自棄,反是加倍的努力,文治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好。聽我叔父說,這些皇子里,若論文武雙全,戰功政績卓著的,怕只有他了?!?
黛玉也從被子里爬起坐靠在湘云身邊,故作糊涂地問:“皇上這多的兒子,十三爺看去頗是年少的,怎么就如此神通了?怕是以訛傳訛呢。”
湘云愈發得意道:“這便是你有所不知了。且不說旁的,皇上這些年若是出行,不論塞北江南的,都是要帶十三爺在身邊的,這些皇子里誰也未必有此殊榮。除非是皇上一位皇子都不帶,若是出行帶皇子在身邊,必帶十三爺的。”
黛玉冷冷一笑說:“或是這位十三爺也是同你那位寶姐姐一樣,是位玲瓏心,能說會道討人歡喜的?!?
湘云倒是不服了,爭辯道:“便知你是個小xing子的,時時不忘排擠寶姐姐。十三爺非但不是能說會道的,還是個心直口快的。幾次百官都不敢進言時,都是十三爺直言犯諫的,那耿直的xing子,朝里誰不稱贊?”
黛玉嘴一撇冷哂道:“就像你親眼得見一般。”
湘云說:“你倒是見了,難道眼睛是出氣的看不到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