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老李子公公一聲長長的嘆息聲,“死罪免了,活罪難饒。二十板子一下不少,由各位殿下代為行刑。打得十四爺,腿不能行,被背去了皇子別院養傷。若說這些年,十四爺這心高氣傲的,哪里受過這種委屈?”
又聽元春遲疑道:“這是如何說的?好端端的,皇上平日最是疼愛十三爺十四爺,如何就到了動刀劍絕情的地步?”
“誰說不是呢。只是我們這位十四爺呀,唉!都說十三爺是拼命三郎,這十四爺可有過之無不及呢。皇上趕去早朝,商議舉薦新太子的事,百官的折子一清點,九成多都是舉薦八爺做太子的。本以為八爺做太子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宮門外慶賀八爺做太子的煙花紅綢都備好了。誰想皇上看著那疊子折子沉默了得有半盞茶的功夫,奴才就看了皇上的臉色不妙,偏偏有不長眼的大臣上前進諫夸贊八王爺的賢德堪當大任。皇上一聽就惱了,破口大罵,竟然罵八王爺的生母是辛者庫的jian婢,出身低jian,不配做太子,還說八王爺生xing陰柔狡詐,結黨營私,心術不正。哎,仿佛是說,這八王爺暗中使銀子軟硬兼施的買通了百官,糾結了去舉薦他當太子。皇上隨即下旨,罷了八王爺的爵位,讓他在府宅禁足,閉門思過。”
“八爺被……”元春的話音忽然止住。
老李子公公咳嗽一聲說:“想來就膽戰心驚呢,百官當時聽了皇上的一番訓斥嚇得戰戰兢兢無一人敢上前說話,只有十四爺挺身而出。十四爺說呀,這下旨讓百官保舉新太子人選的是皇上,如今百官奉旨行事,皇上反來指責百官保舉太子是結黨營私,這是皇上出爾反爾呀。十四爺說,皇上昔日下旨時并沒有說明不許保舉出身低jian的皇子,如今八皇子出身低jian,卻是人品貴重,賢德才干勝過那些出身名門的娘娘生出來的皇子,被百官推崇,這有什么錯?如果說有錯,那皇上當年在選妃子下龍種的時候,為什么不顧皇子們的生母的身份,只圖一時呢?這分明是同皇上打擂臺呢!”
一陣沉默,過了好一陣子才聽到元春漠然的話語:“皇上自然有皇上的道理,畢竟傳承大統這么要緊的家國大事,皇上心如明鏡的。”后面的話幾乎是一字字蹦出,到后面含糊的聽不清,卻是字字頗是突兀。
黛玉聽得一頭冷汗涔涔,好厲害的十四爺,字字如劍,直指人心。若是按理推算,可不是這個道理?只是十四爺的話字字刻薄,金殿之上,百
官面前,皇上氣得拔劍要砍他,也是氣急敗壞無地自容了。但是皇上畢竟是皇上,今天說你好,你就是良臣;明兒個說你不好,你就是奸佞。黛玉心里好生感嘆。
黛玉衣袂緊緊揉在了手心,想出去聽個清楚,卻不敢挪步。若說十三是她的知己,小十四就如自己的手足兄弟一般可親。雖然他岑貴矯情,但是她早夭的弟弟同十四爺頗有幾分神似,那種恃寵而驕,那種眉宇間的霸道,卻不惹人嫌,交往起來反是自然的親近。若說這幾日的宮闈驚變,同她無關卻是處處同她息息相關。若不是十四義氣替十三爺去府里赦她回賈府,若不是她執意拿玉蟬要挾十四爺帶她抗旨去看望圈禁中的十三,若不是她臨危受命替十三爺去御駕前遞血書,膽大包天的慷慨陳詞為十三爺開脫,如何就又了十四爺今日的節節潰敗,八爺黨如今的一朝顛覆。
“哎!如今懿姐姐一定是急得不知什么地步了,一個皇子病入膏肓,兩個兒子又被皇上重責了。四爺如何說?”元春慨嘆。
“四爺,唉,就別提四爺了。十三爺受難,四爺倒是處處求情,如今十四爺被打,四爺卻是無動于衷。替皇上CAO鞭子打時,四爺下手最重。懿貴妃娘娘真若是心疼的,怕還不是十四爺的傷。”
又是沉默。
“哎,娘娘,使不得,使不得,老奴愧不敢受呀。”老李子公公慌得推辭什么,想必是元春娘娘有了重賞。宮里的規矩,皇上身邊的小鬼難纏,是要花心思供奉好的。這個老李子公公還是厚道的,只是元春在宮內頗會處事,處處周全。
“公公莫再見外了。本宮這個兄弟年少無知,在宮里多虧得公公照應呢。早想請公公過來吃酒喝茶,只是公公近日在皇上身邊忙得不可開交,公公也要留意自己的身子。”元春的話音緩緩的,如堂上檀香裊裊徐徐的輕煙彌漫。
刀光劍影彈指驚雷,一場宮廷巨變愈演愈烈,卻是匪夷所思的結局。分明八王爺得勢,分明太子樹倒猢猻三,如何一夜間乾坤顛覆,高高在上的八王爺也忽然墜地。太子倒了,八爺也倒了……黛玉無心朝政,心里只是愈發記掛十三的病情,放心不下。朝局大亂,賈府又當如何?可能再次幸免于顛覆?隱隱的,不知為何寶玉頑皮的笑臉不時浮現在眼前,春光燦爛滿園中伸手給她,對他點頭示意她過來。她遲疑的伸手欲去接,又忽然咬咬牙,心里告誡自己,對十三爺要信守承諾,既然那夜發誓要追隨他,不計名分,不管
十三爺沉浮榮辱,她都是十三爺的女人。寶玉,她曾經的豆蔻年華的夢,夢醒時,才發現晶瑩的露水在陽光下晞去,寶玉是寶姐姐的金龜婿,不日就要在老太太的CAO持下完婚。只是她依舊孑然一身,心亂如麻,逢了朝中波瀾起伏,自己這孤舟更不知蕩去何方?十三爺,昨晚一夜療毒,可是能挽回十三爺的性命?黛玉心頭的焦灼,又不能出去去探望,只得等了李公公的聲音遠去,自己定定心出來給元春姐姐請安。
黛玉斂衣整裝去給元春請安時,元春正在閉目誦經,屋內飄著伽藍香刺鼻的香氣,遮蓋了堂上本是清雅的木香。黛玉候了好一陣子,元春才誦罷了經,合上經文微微睜眼。一襲百鳥朝鳳的秋香色大衫繡工精致卻顯得過于老氣橫秋。元春自小產后身子不好,面色紙白,平日里若是撲上些脂粉才能略帶些血色,偏是今日的脂粉撲得過濃,反顯得顴骨上如被風膻了般的引人注目。黛玉見元春姐姐目不轉睛地打量她,反有些怯怯的手足無措,低頭立在一旁。
“坐吧。”元春吩咐,從身后取來一只錦盒,打開來是一副精致的荷包,雖然不過巴掌大,上面密密麻麻繡滿了仙鶴,很是別致。
“好俊的繡活兒。”黛玉不禁贊嘆道。
元春拈起那荷包看看,又放入了盒子里,抿嘴淡笑順手將盒子推至黛玉面前說:“懿貴妃娘娘特吩咐打賞你的。念在你昨夜為十三殿下的傷費心思了,還賞了一包上好的薄皮核桃和五十兩銀子給你滋補。懿貴妃娘娘說,荷包雖小,可是她親手繡了半載繡成的一對兒,賞你一副。另一副……”元春頓了話,挑眼兒打量了黛玉上上下下,黛玉惶然垂頭,心想不知娘娘那另一只送給了何人,如此神秘?
“那另一副荷包賞了昔日伺候懿貴妃娘娘多年,及至后來年長放出宮的一位大宮女。懿貴妃娘娘說,她是個有功必賞的,橫豎不會虧待了你。”元春說著,話音平平淡淡,目光卻絲毫不離黛玉的眼眸。反是黛玉做賊心虛般目光躲避,含糊不語,心想她自己的秀發,難道就是為了圖這個荷包和五十兩銀子?
“娘娘問我,林妹妹可是愿意入宮做鳳藻宮的女吏?我想你年少,身子弱不禁風,就替你回絕了。”元春平淡道。
黛玉點點頭說:“都依姐姐做主。”
元春嘆息一聲道:“入宮多日了,也該回府去看看。老太太和太太一定惦記你,勿讓她們掛懷才是。”元春吩咐,黛玉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