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里畢竟不踏實,待人散去后,又拉著探春回頭來尋迎春。
迎春依舊在窗根兒下那張黃花梨小圓桌上翻看《太上感應篇》,任凡間大鬧天宮也同她無關。
黛玉同探春互換個眼色,倒是探春看口先說道:“二姐姐,你可還坐得住呢。大老爺給你說的這門親事,那個孫紹組不是個什么好貨色!”
迎春放下書讓著她們坐下,又吩咐外面蓮花兒去泡茶,這才慢悠悠說:“自古以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我們做女兒家的挑選的道理?就是大老爺指了我配個販夫走卒或者是個江洋大盜,我也只得從命的。”
黛玉一聽,心里氣惱,真是個糊涂東西。于是反問道:“若果然大老爺講二姐姐嫁個江洋大盜,二姐姐明知卻不稟明向父母親大人表露心跡,若是日后東窗事發,豈不是牽累家門,實為不孝嗎?”
“哦?孫紹組是江洋大盜嗎?”迎春反有些不快,嫌黛玉多事。
探春惱道:“人是你嫁,日后受罪的也是你,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你還指望日后在夫家混不下去再回來有人給你做主不成?”
“三妹妹這話好奇怪的。分明是大老爺一篇好心,倒被你們如此的埋汰了,莫不是自己等不及要搶前了嫁了?也不必如此費神,我原本是個與世無爭的,若是你喜歡,就去求大太太,先成全了你去。”迎春的話不緊不慢,一句句缺如刀子直刺人心,探春恨得咬牙,眼淚涌出,轉身就走。黛玉見無法規勸,也跟了出去。
追上探春,黛玉抱歉道:“都怪我多事,連累了你被她罵。二姐姐的xing子,我真不明白她緣何的不急不惱呢?分明姑爺是個不上進狠毒的,人家躲都躲不及,她卻迎頭猛上。”
二人靜了靜,探春心有不甘道:“走!咱們去找鳳丫頭去。”
黛玉又想到了寶玉,這些日子自從寶玉幫她竭盡全力斷了承赫小爺那樁婚事,之后就變得沉默寡言了。不知是藏書樓的遭遇讓他脫胎換骨般變了xing情,還是心中有事兒?只是如今迎春姐姐的事兒就不便去打擾他了。
王熙鳳這幾日臥床,黛玉和探春來到時,平兒先迎了出來,低聲道:“我們奶奶才吃了些藥睡下,你們來得不巧了。”
平兒引了二人去她屋里坐下,先是說了一陣子王熙鳳好強,得病生挺了不肯承認的xing子,又說了一陣子園子里內內外外的家務繁多不得消停。才坐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院子里有人來說:“平姑娘可在房里嗎?鴛鴦姑娘托人送東西來了。”
平兒聞訊起身笑了說:“怠慢你們先坐一坐,我去去就來。”
外面一陣嘀咕聲,不多時一個大楠木箱子被抬進來,放去了隔間的角落里。
平兒送那些人出去還說:“替我謝過你們姑娘,說我用過了一準兒的還她。”
轉回來繼續喝茶時,黛玉正想著如何切入正題,又聽外面的婆子稟告:“平姑娘,二太太傳璉二奶奶過去問話呢。”
平兒一愣,為難了片刻說:“你們去回二太太,就說二奶奶今兒身子不舒服,才吃了藥,過半個時辰待緩緩就過去請安伺候著。”
于是又重新同探春和黛玉二人敘話。
黛玉這才把孫紹組一事兒說給平兒
聽,昔日里聽寶玉如何講的,十三爺如何說的,滿眼都是擔憂。
“我們思前想后,除去了鳳姐姐,怕是無人能救二姐姐了。”探春忙接過來說,“我們姐妹一場,怎么就能眼睜睜的見她進虎狼坑呢?”
平兒微蹙了眉頭低聲道:“這事兒怕不容易。這孫紹組的惡名莫說你們聽說了,我們璉二爺在外面什么不清楚,難道就不知曉嗎?怕是大老爺心里也是心知肚明的。昨兒璉二爺一聽了這宗親事就去尋了老爺太太說不妥,大老爺氣得指了璉二爺鼻子就罵,說什么老子還喘氣,就輪到你當家了?幾句話不對付,還扇了兩個耳光出來,自討沒趣。”
黛玉一聽,心涼了一半,原來大伯父是知曉的,可畢竟探春姐姐是他的女兒骨肉,怎么就眼睜睜的置之不顧呢?
平兒說:“落是如此,還怪我們爺辦事兒不盡心,虛空的銀子沒填補上,害得大老爺親自去四處籌劃錢去補任上的虧空。”
“什么任上的虧空?”探春問。
平兒自知失言,忙說:“也沒什么,缺些銀子周轉罷了,你們自當不曾知道。”
見二人一臉的失望,平兒才不得不說:“聽說,大老爺也向孫姑爺府里借了五千兩銀子呢。”
原來是賣女兒?黛玉的心里更是憤恨,大伯父如何能如此的禽獸不如?
正要開口,外面一陣環佩聲急促的腳步聲,小丫鬟的聲音:“二太太,慢走,仔細腳下!”
王夫人來了!三人都起身,平兒卻一把攔住二人低聲說:“我出去迎,你們莫動,太太是來興師問罪的。”
平兒匆匆出去帶上門,黛玉和探春只得屋內等候,進退不是。
“太太如何親自來了?若有事情吩咐一聲,奴才們自然去前面聽呼的。”平兒笑盈盈的聲音。
“吩咐?她如今架子大,只得我親自來拜她。”王夫人冷冷的話語,果然是含怒。
“二太太來了嗎?快,快扶我起來!”王熙鳳虛弱的聲音傳來,后來的聲音就聽不大真切。
待王夫人進了房,屋里的黛玉和探春卻聽真切了。
“平兒出去!”王夫人吩咐。
平兒退出去帶上門卻沒見回房里來。
“你瞧瞧!你自己好好瞧仔細了!可是你的物件?”
“這不是個…..十錦春意香袋,太太從那里得來?”
王夫人的悲咽聲罵著:“不爭氣的下作東西!我自當你是個要臉面的仔細人兒,竟然拿這種見不得光的東西大白日里的四處耍弄了?我從那里得來?是老太太身邊的那個傻丫頭傻大姐兒撿到了,虧你婆婆遇見,送給了我來打臉了!”
“太太,太太委實冤枉我了!雖然我年輕糊涂,怎么見得這東西就是我的?”
“啐!一家子上上下下,除去了璉兒這下流種子,誰還能弄來這東西?若是被外人得知,你還要不要性命,要不要臉面了?”
此后是鳳姐的哭聲,聲音孱弱:“太太容稟,太太仔細看,則會香袋做工粗糙,還是市井貨,我哪里就落魄到戴這東西了。縱是有,園子里姐妹們都,你拉拉我拽拽,難免的露出來,豈不丟臉,我豈能放身上呢?這種如意荷包該是成雙成對兒的,這只一看是公的,該是掛在男人身上的,卻落
在了園子里。想必自然有個母的荷包藏在哪里呢?太太若不信,可以四處翻查,也給大太太一個交待,若是翻查,可以先從我和平兒房里翻起!”
黛玉和探春一驚,大致明白了是什么東西,羞得面紅耳赤。難怪人說東府里腌臜,榮府里也不干凈,如今園子里也不清靜了。
王夫人這才喘口氣說:“我是被你婆婆羞糊涂了,氣得半死。”
“這也不難,如今借著查賭錢一事兒當由頭……”
后面的話再也聽不清,門執拗一開,平兒進來對她二人招招手示意她們隨了來,就引了二人從西廂過廊走角門兒出去,抱歉道:“我還要前面伺候去,怠慢二位姑娘了,聽到什么話出了門就忘記吧。”
二人應著出去,各自回各自的園子。
黛玉回到瀟湘館,才發現寶玉早已在此等她了,負個手背對了窗外在沉思,靜靜的,滿腹心事的樣子。再順了他的目光去看窗外,幾枝丁香樹枝,幾片凋零的枯葉,冷冷清清。
“寶玉,你何時來的?”她問。
“妹妹這是去哪里了?若是再晚些時候,怕我就要進宮去了。四爺如今吩咐我不在南書房的時候,就隨行他左右學些道理,若不是等妹妹,我就去那邊應卯了。”寶玉似是等了許久,看了黛玉一臉愁容就緩和了語氣問:“妹妹這是怎么了?神色不定的。”
黛玉便將孫紹組要娶迎春姐姐,迎春卻呆若木雞的竟然任從擺布的可氣事兒一一道來。
寶玉聽罷一驚,前世里,果然是孫紹組娶了迎春二姐姐,此后二姐姐幾次回府哭哭啼啼的訴說委屈,講述孫紹組如何的虐待她。當時寶玉自恨自己無能,人微言輕無法替二姐姐出頭做主,如今孫紹組卷土重來,他定然不依的。
黛玉說:“我同三妹妹本是要去求鳳姐姐活絡心思幫她的,誰想到遇到另外一樁腌臜事兒。”
就將在平兒屋里聽來的話對寶玉說了,又囑咐他說:“我同你不分彼此的,才告訴了你,你可不許說于旁人聽去。我答應過平兒姐姐,自當在鳳姐姐那里什么都不曾聽到的。”
看她認真的樣子,寶玉嬉笑道:“那你何必說與我聽呢?”
“我自當你是個男兒,不是個搬弄是非嚼老婆舌頭的。”黛玉氣惱道。
“哦?那妹妹將話說給我聽,可不是嚼老婆舌頭了?”寶玉同她逗一句,見黛玉小臉兒一沉,惱了,恨恨地說:“去吧,你四處去說吧,就說聽說了太太房里的傻大姐兒在院子里拾到一個妖精打架的香囊,太太要查辦呢!”
寶玉聽了她提到“傻大姐兒”和“妖精打架”,陡然轉身就跑,直沖出去房外。
“寶玉,你如何了?瘋了不成?”黛玉追了兩句驚惶的問。
寶玉忽然轉身奔回來對她說:“妹妹,你在這哪里也不要去,若是鳳姐姐領了婆子們來查找東西,你但讓她們去翻檢,不必多話。若是逢到什么不該有的,就一應推到我身上,只說自小的一處耳鬢廝磨長大,兩廂里的東西再分不出彼此的。若是再鬧,就鬧去老太太跟前去。”
黛玉猜出是同她提到的那個香囊的事兒相關,只是寶玉如何這么急惱?
“晴雯,我要去救晴雯!妹妹,你快回去就是。”寶玉說罷拔腿就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