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林姐姐,欣兒不是故意的。”可欣郡主抱歉連連,慌忙著要為黛玉擦那裙衫上的墨滴。黛玉向后退了半步從容的堆出一抹安慰的笑說:“不妨事兒,我的衣衫上總免不了沾墨,趕明兒順勢勾勒幾筆畫樹梅花在襟擺處就是了。”
可欣更是稱奇,拉住黛玉糾纏不休,一定要看看她如何在衣衫上提畫。
只寶玉能懂得黛玉此刻心頭如何的糾結(jié)難過,一如此刻他的心里對黛玉的百感交集。舍又終須舍,得卻無法得。
“不如,欣兒賠林姐姐一條裙子吧。梨蕊黃的湖皺綾子一匹,是姑母賞的,偏偏我裙衫多,十三哥哥近來說太子爺倡導(dǎo)節(jié)儉,放在那里束之高閣的可惜,就算欣兒賠林姐姐吧。”可欣說。
妙玉忙制止道:“娘娘的一片心,你還是留著。若說還是我勻顰兒一條裙子就是了,我們兩個身量差不多,她略顯清瘦些。我有幾條色澤鮮的衣衫本欲送她的。”說罷就吩咐宮娥杏青回永福宮去取。
黛玉連連推辭,杏青已經(jīng)得令離去。這宮里的一對兒姐妹,仿佛各個榮光萬丈。她自責(zé)的想,妙玉姐姐本是一番好意心疼她替她解圍,她本不該如此想的。
“國舅哥哥,可欣姐姐,你們在這里呀!”十八殿下承徐叫嚷著跑來,身后隨了杏青姑娘。
寶玉心里奇怪,如何十八殿下回來了?想是太子跟前的差事了了,他要回南書房讀書去了。
可欣郡主蹲身拉住小臉兒凍得通紅小手冰涼的十八殿下承徐問:“你如何獨自來了?毓慶宮那邊的差事都妥了?十三哥哥可是回宮去了?”
十八殿下一頭大汗,猛點頭神秘說:“多虧了十三哥救了徐兒和哥哥們,徐兒的膝蓋都疼得發(fā)酸呢,腿都站得不能打彎了。”
可欣郡主一邊為承徐揉膝蓋一邊好奇地問:“那你可說說,十三哥哥如何救你出虎口的?”
任何關(guān)于十三皇子的事兒,都逃不過可欣郡主的打探,可見她對十三的用情至深。黛玉去后面更衣,有意回避。
“太子哥哥罵哥哥們心里沒有皇上,敷衍塞責(zé)不知為父皇分憂。一一數(shù)落哥哥們的折子,讓哥哥們背誦祖訓(xùn)。十四哥就惱了,上前指了太子哥哥的鼻子大罵說他是挾機報復(fù),轉(zhuǎn)身就要走,太子哥哥就火了,吩咐人要動祖宗家法打十四哥,嚇得徐兒腿都軟了。十三哥哥就揪了我到他身邊,趁了亂在徐兒耳邊說讓徐兒快些尿褲襠。”
“哎呀,哎呀,渾說了不是!”可欣郡主羞惱得驚叫了阻止。
承徐得意地說:“十三哥哥這法子靈驗?zāi)兀靸赫锏秒y過,索性就一瀉千里了,然后大哭著望十三哥懷里扎。十三哥就急惱了說,還說兄道友,弟道恭,把弟弟都嚇得溺了褲子,若父皇知道了怕也不會置之不理。就這么著,十四哥也被救了,我們也被放了。十三哥最壞,見我哭得聲音不大,還偷偷的狠狠掐我大腿根兒,疼得徐兒拼命的嚎。換衣褌時一看,都掐得青紫了,不信你們
看。”
“啊啊!”又是一陣驚叫笑罵,黛玉在簾幕后緊緊拉扯著裙裾,也不做聲緊張的聽,直聽得哭笑不得,外面已經(jīng)是笑聲大作。十三爺,果然是個劍走偏鋒的,一招拆招于無形。
黛玉從簾幕后出來,換了一襲杏子紅的衫子,月白繡了幾枝墨梅花的裙,平日里她極少穿如此艷麗色澤的衫子,反惹得寶玉都不由多看上她幾眼,眾人稱贊。只十八殿下還在喋喋不休的訴苦,盡是太子哥哥如今的威風(fēng)八面,如何刁難各位皇子,如何的雞蛋里面挑骨頭,如何的同八哥、九哥為難。
黛玉記起,特赦太子那日,八皇子承衡的爵位也恢復(fù)了,寶釵姐姐說起還長舒了一口氣,說是皇上心里還是心疼八殿下的。嘴里如此說,看她從寶釵的眼神中看出冷冷的失落。同寶玉的婚事散了,她仰慕傾心的八爺怕也不過是過眼云煙,還不似十三殿下在她眼前來的真實。
妙玉在一旁替賈妃疊寫妥的賞單,低聲問黛玉:“聽說你同孫公子的婚事就要換庚帖了?”
黛玉一慌,手一抖,險些又是一支筆落在衫子上。孫公子?那夢魘中的名字,仿佛這幾日她提心吊膽后,無人提及,還自當(dāng)是被擱淺了。
寶玉連忙來掩飾說:“以訛傳訛罷了。只是孫家來提親,如今府里忙,不及CAO辦林妹妹的婚事呢。一來她身子弱,再來年紀(jì)還小。”
“年紀(jì)小?林姐姐不小了呀?欣兒都要同十三哥哥完婚了。”可欣認(rèn)真地上前說。
黛玉緊忍了心里的悲涼,那愁緒卻是一波一波向上泛,孫紹祖,這可又如何是好?
見黛玉的面色大變,不加掩飾,寶玉忙去擋了她關(guān)切道:“妹妹的藥還不曾服用吧?難怪臉色都紙白了,來,去偏殿用藥歇息片刻吧。”
寶玉處處留心,對她呵護備至,黛玉凄然地望著他,心里明白,怕是寶玉終究不會屬于她。她們?nèi)羰且邕^崇山峻嶺的阻隔走去一處,怕是比登天還要難。但若讓她忘記寶玉另覓新愛,卻又是難上更難。
那日,元春姐姐同她守了窗在暖閣下剪窗花,她剪得是并蒂蓮,元春姐姐剪了一對兒鴛鴦。忽然問她說:“你可知道皇上有意將妙兒郡主許配給寶玉?”
黛玉驚慌時剪刀險些戳手,愕然望著元春姐姐。
元春姐姐說:“皇上真是位仁慈的祖父,疼惜妙兒郡主體貼入微的。怕是看出了妙兒對寶玉有情,就問我,寶玉可曾婚配?我只說,先時是想娶個皇商之女,只是那家人太過跋扈,門風(fēng)不佳,就罷了。皇上說,如此很好,看寶玉也是個不可限量的麟兒,定能光耀賈府門楣的。”
元春也不抬頭,一邊剪窗花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黛玉呆呆地望著她,心里如被剪刀一刀刀剪開一般,那心里最柔弱的地方被扎捅得無從逃避。
妙玉親手為眾人添茶,舉止安詳,容貌清雅,昔日的小尼姑,如今是皇上最寵愛的孫女兒,可見人的命運真是陰晴難定。她有意地
擋在黛玉同可欣中間,不讓可欣看到黛玉的落寞失態(tài)。
屋里氣悶,黛玉起身去偏殿用藥,妙玉卻先了寶玉一步跟隨出來。
寶玉來到偏殿時,聽妙玉正在焦慮地教導(dǎo)黛玉說:“你回府去心平氣和地同賈二老爺好生說說。那孫紹祖我也托十三叔去打探,非但不是個良家子弟,為人煞是歹毒。若說學(xué)問才干,自然是可圈可點,這且不說,不過選夫君還是要看德行。皇上評寶玉,就說他雖然眼下無大作為,但是德行好。可是這位孫公子,只說一樁事兒。聽說他同父親的小妾都有染,東窗事發(fā),為了掩蓋那齷齪勾當(dāng),就設(shè)計讓他手下的小廝去夜入那位小姨娘的臥房,然后派人去捉奸在床,生生的將那位同他偷歡的小姨娘沉塘了。你說他是不是狠毒?”
“我求十三叔務(wù)必幫你擺脫這匹惡狼。只是十三叔說,賈大人的家事,他不便cha手。若是孫府執(zhí)意bi婚,恃強凌弱或許他還能出來說話。只是如今,是賈大人巴巴地要去結(jié)這門子親事兒,他若出手師出無名呀,反是會好心辦壞事。”妙玉的話不無擔(dān)憂,已經(jīng)聽到了黛玉低聲的啜泣。
寶玉舉步進去,黛玉淚眼掃他一眼抽噎道:“我只去死了就罷了,橫豎眼前干凈,也不必再勞心。”
寶玉慌得上前握住了黛玉的手緊張說:“妹妹如何說得這樣的糊涂話?想是爹爹不知道孫紹祖是個什么貨色,待我回府去曉以大義,動之以情,爹爹和祖母一定收回成命的。”
正說著,太子妃差人來接妙兒郡主去毓慶宮說話,黛玉也要告辭出府,寶玉怕她胡思亂想的悶出病來,追在她身后不停地安慰,就差指天發(fā)誓,要為林妹妹了卻同孫紹祖的孽緣。
黛玉被他糾纏得難過,索性推他一把又捶了他哭了起來,她伏在他臂彎里,卻咬了他的衣袖嗚咽不止,萬千悲緒齊涌,一時無法自制。寶玉一面安撫她,一面緊張的四下望著,生怕驚動了外人,傳出去些閑話。他對黛玉說:“妹妹你一定節(jié)哀,不然被人窺了去定要旁生枝節(jié)的。回府去,咱們一道設(shè)計拆了孫家這樁姻緣。”
“又能如何?拆了這樁,還有那樁,橫豎都是要嫁人的。難道我還去櫳翠庵做姑子,一生一世賴在賈府不嫁人嗎?”黛玉哭得嬌喘連連。寶玉情不自禁的抱緊她低聲說:“林妹妹,你聽我說,林妹妹!你不要再哭。我重生一世回到賈府,就是千里迢迢來尋你,我既然不顧一切來尋你,就不會再讓你受傷,再讓你憔悴,決不讓你從我掌心溜走。你可知道我多么小心翼翼地掬著你在手心,日日擔(dān)心掛懷。”
黛玉也聽不懂他癡傻的胡話,心里空落落的沒個著落,這抽噎道:“皇上要賜婚讓你娶妙玉姐姐,放著駙馬不做,你何苦來招惹我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孤女?”
“不!”寶玉愕然片刻忽然疾聲堅決道,“我賈寶玉今生來世都吃娶妹妹你一人,非顰兒不娶!說到做到,除非妹妹心里存了旁人,移情別戀,否則寶玉絕不放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