埠頭、水中、船只里亂糟糟一陣叫嚷,噗通通的響聲,接二連三數人跳入冰冷的江水救人。黛玉在水中撲騰片刻,早有眼疾手快的艄公遞去竹篙的,跳水游向她搭救的,更有許多人在岸邊指指點點的支招。
“往東去!東邊些~”
“從背后過去拖住她的胳膊!仔細她勒住你脖子亂撲騰!”
“仔細了,那竹篙別打到頭!”
人聲鼎沸,林府船上的人見狀不妙,兩名婆子悄悄地轉身就溜入人群中,只那傻漢子還在跺腳地嚷:“逃妾,她是我們府里的逃妾!”
黛玉被眾人七手八腳地搭上了岸,周身水淋淋牙關戰栗瑟瑟發抖。
她緊張地四下搜尋林家那幾個喪盡天良的惡奴,驚恐地目光滿是憤恨。柔弱到盡頭竟然有了突如其來的堅強。
“呀,這姑娘生得天仙似的。”
“聽說是大戶人家的逃妾。”
“看似個黃花大姑娘,年紀輕輕的,怎的就是逃妾了?”
巡河的官兵吆喝著:“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閨女投河尋死覓活的?”
“套妾!這女人是我們府里的逃妾!”胖漢子大嚷著上岸沖來,鍥而不舍。
糾纏下去怕是有口難辯,黛玉情急之下掙扎起身,忽然摸到腰間一枚硬邦邦的東西,金牌,是十三爺留下的御賜金牌,尚方寶劍般厲害的寶物。
“強盜……劫牢……反獄!”黛玉喃喃道,目光凝成冷箭射向那胖漢子,甩開她前來糾纏的臟手奮力嘶聲喊著:“我奉……十三皇子之命……前來,速速……擒拿山賊!”
一聽是山賊,嚇得圍觀的人退后了一大半兒,膽大的還圍了議論紛紛,叫嚷聲四起,將信將疑。
“休聽她胡扯!她是奉了十三皇子的之命前來,老子就是皇上他爹了!”胖漢子搔了頭呵呵地傻笑。
“我有……十三皇子的貼身金牌,速速送我回十三皇子府!”黛玉一眼看到幾名官兵,掙扎著大嚷著,顫抖的手探入貼身濕漉漉的衣中摸出黃燦燦的金牌,高高舉起,一手以袖掩面厲聲喝著:“十三皇子金牌在此,速將強盜擒拿。送我去十三皇子府上。”
行至水窮處,虧得她陡然間記起了懷里這塊硬硬的救命金牌。
事關重大,雖然是將信將疑,圍觀的官兵怕事情鬧大,遣散了圍觀的船只行人,按照黛玉的吩咐擒拿了胖漢子,就去雇來一駕雙乘馬車,將黛玉送入車中。有人遞來幾件斗篷披風為黛玉御寒。
待不多時,有漕運衙門的人親自過來,見到了十三皇子的金牌也是
吃驚不小,忙打發人送了黛玉去十三皇子府上,不敢耽擱。黛玉竭盡氣力叮囑:“官爺,十三皇子府的兩名侍婢被強盜搶去賣入娼門,還請速速追回,免受荼毒。”
黛玉周身瑟縮緊握那冰冷的金牌,陰差陽錯中,數次要還那枚金牌給十三都未能。如今反是救命了,或許是天意,也或許是十三的有意。
十三皇子府,黛玉疲憊不堪周身顫抖地被送入偏殿時頗是狼狽,她細弱的聲音求告:“我要見十三殿下!”
太監嬤嬤們低頭不語,進進出出噤口不言,神情謹慎。四周是滾熱的炭火爐,裹著錦被瑟縮中的黛玉見門外進來一女婢,反手帶上殿門,端了一碗湯藥近前來。
“金釧!”黛玉如遇親人,又喜又驚,淚水潸然而下。
金釧豎了食指在唇邊示意她輕聲,待上了房門低聲道:“林姑娘莫急,可是巧了,就差一步,十三爺就要出府進宮伴駕去了。可巧姑娘托了金牌尋到府上,殿下什么都不顧了,吩咐我給姑娘備下滾熱的姜湯,喝去驅寒,再用熱水沐浴散了體內的寒毒安心吃些東西緩緩神。姑娘要尋的是紫鵑和雪雁吧?十三爺已經聽漕運上的官員稟明了,已經去迎二位姑娘了,林姑娘但放寬心。咱們十三爺說話是釘子落地穩靠得緊,他應下的事兒,定然做到的。朝中上下誰人不知呀?”
黛玉打量著笑盈盈的金釧,一口口吃著金釧喂她的姜湯,劫后余生,熱淚盈睫。金釧捧了滾燙的姜湯讓黛玉服下,一時間腸胃里熱辣辣的,黛玉眼淚直流。
“姑娘莫傷心了,也是近來榮國府里動蕩不安,才給小人得了空隙。廚子奉了十三爺的口諭在為姑娘熬安神補氣湯呢,姑娘千萬不要再哭壞了身子。事情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想。否極泰來,也是這個道理。”金釧秋月般澄凈的面頰嵌著兩個深深的笑靨,離開賈府,她更是水靈俊俏了。
“殿下在哪里?我要見他面謝。”黛玉說。
“那也要等姑娘沐浴更衣后才不失禮。”金釧勸道。
黛玉膏湯沐浴,一頭密汗,驚魂初定,竟然安神許多。噩夢才散一般,黛玉閉目長長吸氣。
丫鬟送來一身雪白衣裙,輕紗飄舉,伺候她更衣梳起小鬟髻。
已是掌燈時分。燭光燃起,映出淡紫色簾幕外一個身影。
“誰?”黛玉警覺道。
“顰兒,是我。”
“姐姐?”黛玉喃喃自語,難以置信,這身影聲音分明是妙玉姐姐。
黛玉不顧絲絳未系,披著褙子就沖出簾外,恰是見了妙玉滿臉擔憂地望著她。妙玉雙手
合十閉目道聲阿彌陀佛,上前兩步輕輕拉起黛玉冰冷的柔荑。
“顰兒,我才聽說你的事兒,怎么會如此呢?可用給寶玉報個信兒去,不然他會急死。”妙玉語速也快了許多,越說越疾,滿眼是不安。
黛玉鼻子一抽,一見親人,撲去摟住妙玉的脖頸抱頭痛哭。姐妹二人感觸身世不由哭一陣互相寬慰一陣兒,執手垂淚對視。
“聽說姐姐離開園子就在饅頭庵落腳修行,怎么來到十三皇子府?”黛玉不解地問。
妙玉慨嘆道:“一言難盡,改日細敘。”說罷牽著黛玉的手去見十三爺承征。
書房內,幾盞琉璃繡球燈高高低低映得屋內通透如白晝,承征素喜亮堂,屋內總是角落都照得明亮。
承征似要出門,正張開雙臂任太監們為他整理朝服冠帶,紫金冠,鎏金的綬帶長垂兩頰,劍眉下一雙深眸在側眼打量黛玉。秋盡冬初,他已經穿上海馬風毛的坎肩,夾棉的袍子,帽準上一枚大東珠格外奪目。黛玉似聽人提起,這東珠是皇上才能佩戴的,皇子都不得佩戴。若是大臣由此殊榮得一枚御賜東珠都須得供奉在祖宗牌位前著實光宗耀祖及皇恩浩蕩。只是十三爺頗得皇上恩寵,特賜了東珠準他平日戴來見駕。
黛玉心緒頗亂,本無心去顧及這些。可自己都奇怪為什么此時目光流連在這些不相干的事情上,旋即一個念頭浮在腦際,十三皇子是皇上的愛子,怕是如今能替她面圣為二舅舅說一句公道話的,只有十三殿下了。
十三溫笑地看她打趣道:“怎么,園子里無趣了,撫琴覓知音都要尋去水晶宮了?”
黛玉無心同他逗笑,淡淡道:“殿下好雅興,只是黛玉是再食古不化冥頑不靈的,只知樹倒猢猻散的道理。”
十三這才正色道:“漕運衙門的人代為審過了,是令尊的小妾做鬼,貪圖錢財勾結族人將你許配給了一位蘇州大商賈做妾。那些人供認不諱,蘇州林府那邊,我定不會輕饒他們!”
小太監跪蹲在地仔細地給十三系著白熊皮毛護膝。十三自幼有腿寒之疾,發病時腿不能行,疼痛難忍,痛入骨髓。十三打落蹲跪在地上為他系護膝的小太監的手,自己彎身去系護膝,又跺跺腳整理衣襟,隨口對黛玉說:“我吩咐人備下酒菜為姑娘壓驚,音雨代為招待姑娘。恕承征照顧不周。承征要入宮當差去了。”
“殿下請留步!”黛玉疾聲道,心驚肉跳,卻極力平靜了心神道:“小女子有事相求。”
一旁的大太監在咳嗽兩聲叮囑:“殿下,不得再耽誤了,皇上那邊,怕要怪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