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永福宮,雖是夜深,永福宮前卻是人流穿梭不斷。
太醫院的院使、御醫齊集在庭院內,各個神色肅穆,誠惶誠恐,擦著冷汗。宮女太監們神色慌張的頻繁進出。
一條狹窄的甬道被閃開,人流分列兩廂,黛玉少有的心驚,眾目睽睽下隨了老李子公公向暖閣走去。一雙雙幽幽的眼在暗中望著她,如暗夜里的磷火,黛玉低垂了頭,但這情勢自明,看來十三皇子兇多吉少。
黛玉被徑直帶到懿貴妃眼前。屋內嗚咽聲不斷,懿貴妃許久才止住悲聲,掙扎了起身,貼身的嬤嬤屏退左右,引了黛玉來帶懿貴妃床邊。
“本宮是老了,不中用了。”懿貴妃才哽咽地擠出一句話,便是涕不成聲。
“娘娘,節哀了,鳳體要緊。娘娘如此,十三爺如何安心呀?”嬤嬤勸著,扶起懿貴妃為她捶背揉胸的勸慰。
懿貴妃猛的一把拉住黛玉的手貼去自己的心口,淚眼端詳她許久才艱難道:“征兒不省人事,說胡話,別的聽不清,只聽到他喊‘林姑娘’。”
黛玉一陣錯愕,慌得人被圍堵得無處逃脫的小獸,仿佛做賊被當場擒獲,她慌得無處藏身,不知懿貴妃如何責備她。她想說“未必是我。”只是也覺得是自欺欺人。
“林姑娘,薛太醫說,征兒他命懸一線,他須是有不了的心愿才能撐過這兩天,只是征兒這狀況怕是了無生趣。他時而清醒時而糊涂,不許人靠近他。太醫院為了療毒,請來告老還鄉的聶老太醫,他會解百毒。只是這一夜,不知十三能否熬過來。太醫叮囑,不能讓十三睡過去,他若是松下一口氣,怕是就不會再醒。林姑娘你去陪陪他說話,也是好的,或許他,就能夠熬過來,等到聶老太醫進京。”懿貴妃語無倫次地哀哀道,話音急促,生怕來不及,又補充一句:“這也是皇上的圣意。”
黛玉思緒混亂,眼前悲緒充斥四周,那壓抑已經令她木訥,她茫然地點點頭,眼淚卻不爭氣地落下,腳下忽東忽西,不知如何來到十三的身邊。宮里有皇上,這么多皇子,嬪妃,哪里就輪到她……
他仿佛是睡熟,面目痛苦的扭曲,側臥在床上。那胡茬滿臉,蓬頭垢面不及
修飾,身上衣衫襤褸,透出惡臭的氣味。他和衣而臥,身上搭一條錦被,半垂在床下。
北風凄冷吹得簾幕翻卷,吹得面頰上的淚痕疼痛,火辣辣的淚滴從面頰滾落。眼前人可是她曾欽佩仰慕的少年親王?曾經的英武飄逸,曾經的風流倜儻,那戎馬沙場,指點乾坤偉岸的男子如今在何方?同眼前橫臥的乞丐判若兩人。那種凄涼,鋪天蓋地而來,如何十三爺回宮,這些奴才們進進出出的CAO持繁忙,竟然不知給十三爺更衣稍作梳洗。
她俯身去拾那半垂在床下的錦被。
“滾!滾!”十三忽然歇斯底里地空舞著雙手,那骷髏般如爪的手滿是斑駁黑紫的血痕。只這一顆,黛玉的心如被摔碎,一把握住他無助的手,嚶嚶地哭出聲:“殿下,是我,是……黛玉。”
“哎喲,哎喲,姑娘,這是……出去,快出去,殿下經不住這么折騰。”太醫聞訊奔進來,見狀不妙,攔阻了黛玉向外推。
十三卻掙扎了竭盡全力地叫嚷:“不要,你不要離開!”
他翻覆著要起身,卻是一口血噴涌而出,直濺去黛玉青白色的裙衫上那朵墨荷上,血線順著那朵墨荷流淌。黛玉驚愕的立在那里,一動不動,生怕一動,十三爺就從她眼前灰飛煙滅。淚水潸然而下,她強咬了唇啜泣不讓自己痛哭失聲,哽咽道:“殿下,我在這里,伺候殿下。”
太醫在忙碌著,十三卻推開眾人,固執道:“出去!”他呼吸沉重,卻緊閉了青黑是雙目,暗淡消瘦的面頰,唇角胡須上沾著殘血,一顆豆大的淚順了面頰滑下。
夢囈般他問:“黛玉?”
她淚不成言:“是……殿下。”
他飛舞空中探尋的手似在茫茫大海要抓到一株救命稻草,她迎上去握住那只手,冰冷沒有溫度,似乎在顫抖:“如何是你?”
“不該,你不該來!”他痛苦地從牙關擠出幾個字,“照顧,雨兒,替我。”
黛玉含淚點頭,泣不成聲。她去拭淚,卻驚愕的發現手心的血跡,那是十三爺的血,那血刺痛她的眼眸,腹中一陣陣翻涌,心疼得滴血。
十三稍事安靜,黛玉到簾外吩咐人打盆熱水為十三爺擦洗。
“姑娘,但凡有人靠近,十三殿下發瘋一樣,嚇得奴婢們不敢近前,更怕殿下傷到身子。”太監宮女們個個面色惶然如喪考妣。黛玉低聲吩咐:“你們只管去打水來,我去代為擦洗就是。”
猛抬眼余光看到立在一旁的人群中,兩雙眼睛在望著他。負手立在一旁的四爺,陰沉的面頰,冷得如三冬玄冰,冷冷地望她一眼,點點頭,示意她盡管便宜行事;十四皇子緊咬了牙關,滿腔憤恨,在原地踱步,如困籠中的獸,猛一眼看到了黛玉,他大步上前拉住黛玉的手質問:“你是哪里的妖孽?你對父皇說了些什么?我好心幫你,卻被你狠狠反咬一口!我們若是有心整死十三,何必帶你去羊圈去見他!”
“我們?”黛玉含糊著這個詞,恍然大悟,我們又是誰。
黛玉木訥的立在原地,她漠然地望一眼十四皇子。是,是她利用了十四的一片單純之心去見了囹圄中的十三,是她替十三爺捎了那封性命攸關的血書呈給了皇上,是她冒死同寶玉設計替十三爺進諫,她救了十三,但是負了十四爺,只是她并沒有虧欠誰。天作孽,尤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黛玉淡然的話語,徐徐吐出。
“一派胡言!你憑什么,憑什么認定是我們?”十四咆哮道。
黛玉垂著長睫,也毫不退縮從容道:“小女子不曾如此說,小女子只是眼見了十三爺在羊圈被奴才們折磨的慘狀,看到十三爺如今命懸一線。”
十四握住她手腕的手如鐵鉗,似要將她瘦弱的手臂捏碎。
“姑娘,姑娘快進去吧,殿下在尋姑娘呢。”太監匆匆出來催促,才算解圍。黛玉才隨了端盆打水的宮娥們回去暖閣,她回頭,看到四爺在訓斥十四,十四在捶墻懊惱。這對兒兄弟,到底因何如此呢?她心下思忖寶玉的那話,不管是誰下毒,只要十三爺一死,怕是八爺永無翻身之日。對親生兄弟能下此狠手,那日后繼承大統將是何等暴戾之君?太子倒了,十三爺倒了,怕是排除異己如秋風掃落葉般的干凈也不過如此了。皇家的無情寒涼,怕就是如此吧。黛玉的腳步沉重,如墜了鉛坨,每一步都是凄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