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十三皇子身陷囹圄中,自身處境凄然,還在此刻顧及了她,給她送信來解釋一切。這又是為了什么?若不是他對自己動了心思,如何會那么逼迫她就范應允以身相許,如何的為她都不顧一切,丟了顏面尊嚴去觸怒皇上擔當莫須有的罪名,還被當眾凌辱。如今舅父安然歸來,十三爺卻落入了牢籠。黛玉淚水漣漣,情難自持。
這日,忽然有服侍賈政的丫鬟喚黛玉前去。黛玉心下起疑,二舅舅平日從不和她們這些女眷們說話,今日如何一反常態傳她去?
她來時,賈政正伏案處理公文。挑眼見她來了頭也不抬,冷冷道,“原以為養在深閨可以少出些事端,不想還是有今日之事。”
黛玉心下一緊,覺得來者不善。不知如何說是好,只淡淡說,“黛玉久在深閨,謹遵舅父舅母的教誨,不敢逾矩。”就聽賈政冷笑一聲,“最近府里傳的沸沸揚揚,說你和宮里的十三皇子交往頗深,可有此事?”
黛玉愕然,不知這些風言風語如何傳到舅父耳里。看來這大觀園人人都知曉了,唯獨瞞著她一人。一時間心下揣揣不知如何答,垂下頭來。賈政見她立時紅了眼圈也不說話,只冷笑道,“看來果真如此,賈府何曾虧欠于你?若不是你行為不檢點,如何能拋頭露面認識了十三皇子,還惹出風流債遺禍家門?”幾句話直說得黛玉淚如雨下,她為人一向謹慎守禮,何曾受過這般的屈辱?她又羞又急,可哪里能說出是為救賈家與十三爺盟誓一事。
賈政見她如此,以為是女兒家面上掛不住。只長嘆道,“罷了,此事我也不欲多追究。我收養你,是念在我那早逝的妹子和我同令尊多年來的交情。你回去抄五十遍《女則》,好好正正心思吧。”
抄《女則》?那是多久遠的事情了。在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她就已經能咿呀成誦。如今叫她再抄,學學做女子的規矩,豈不是天大的羞辱?黛玉只覺得胸中一口氣憋悶不下,匆匆服個禮就逃出門去。
雪,自她踉蹌奔回瀟湘館便開始下。淚水一滴滴,被寒風凝結在面上。如同刀割一般的疼,她卻不欲擦。心里的疼更甚,比唾面更要讓人屈辱。
瀟湘館內,一燈如豆,風雪如晦。北風卷
地呼嘯而來,將黯淡的燈影襯得搖曳,如人影一般飄忽不定。黛玉揉揉酸疼的手腕,提了羊毫小筆抄錄著《女則》。淚水漣漣,顆顆滾落,洇濕了白宣。
紫鵑為她披上一件衣服,心疼得紅了眼睛道,“夜里寒涼,姑娘不如歇歇明日再抄吧。”黛玉只含淚搖頭,一言不發。她生生地受下這屈辱,更覺得賈府里人情涼薄,除了一兩個知己,又哪里有人可以想與呢?淚眼婆娑之際,一個影子浮現在面前。帶著驕矜而促狹的笑,輕狂的樣子,就那樣笑吟吟地看著他。她伸手去捉,那影子卻仿佛同她逗趣一般,轉瞬即逝。
如今風雪這樣大,他可還好?聽聞被禁了足,會有人為難他嗎?
黛玉抄了一夜《女則》,手腕酸脹了不說,下半夜時已是咳嗽連連,無法再寫。第二日身子便微微發熱起來,像是受了風寒。紫鵑忙扶她歇下,又去抓了些平日里常開的方子。忽聽得有人叩門,聲音頗急。
“是誰?”紫鵑問。
“林妹妹,林妹妹,聽說父親昨日……”
原來是他來了。黛玉心下沉吟,看如今這個樣子,他怕是同自己無緣了。相見時難別亦難,早知后日分離,倒不如今日不再糾纏,也可少些苦楚。她咽下一口空淚,裝作漠然的聲音懶懶道,“我身子乏了,不想見人,你且回吧。”
外面是寶玉的聲音十分焦急,“好妹妹,你氣我不要緊,若是氣壞了身子可怎么好?”
“寶玉,寶玉……”她搖頭喃喃,淚水抑制不住滾落。眼見寶玉不愿離開,黛玉心下一橫,冷笑道,“我氣壞了身子與你有什么相干?將來或是寶姑娘、貝姑娘的,怕才是同你有天大的關系呢,將來心疼都心疼不過來的,何必賴在我這里討人嫌?”
一番話說得刻薄,只聽門外人似乎狠狠錘了一下門,轉身是急促的腳步聲。黛玉的淚便倏然落了下來。紫鵑看著心疼道,“姑娘何苦如此?難為自己,也難為寶二爺。紫鵑雖是奴婢,卻懂得姑娘的心思,看了讓人心疼。”
黛玉并不言語,只淚如雨下。“他不明白,他最好不要明白。”
黛玉收了淚眼,望向紫鵑道,“替我換上男裝,我要出門一趟。”紫鵑詫異地
問道,“姑娘這是要去哪里?”
“北靜王府!”黛玉聲音不大,卻含著不容置喙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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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帶著怒氣一路去了櫳翠庵,是佐兒開的門。見到他一臉的詫異,問道,“寶二爺這是怎么了?”寶玉也不答話,怒氣沖沖便朝里走,直到佛堂前,看見正在添香的妙玉。妙玉是昨日歸來的,只是寶玉心煩意亂,沒能來問候。聽說賈府遭難前,妙玉是去了水月庵會一位云游來的女高尼,恰逢賈府遭難,又多停留了幾日在外避難。其實無人知道她本是為了寶玉回到了父親身邊,不過是因為十三叔如今自身難保,父親也怕此刻節外生枝,才許她匆匆回到賈府大觀園櫳翠庵暫住。
妙玉頭也不轉,問道,“這是怎么了?腳步這樣急?”
寶玉按耐不住,只得將黛玉的事全說了。“我知道你素日同林妹妹交好,只是她這小xing子,令人左右為難。”寶玉捶了墻壁怒著。
妙玉反是詫異的望他,“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寶玉一臉懵懂。
妙玉見他這副神情,又問道,“顰兒她竟不曾告訴你?”繼而嘆一句,“這個顰兒……怎么受這么大委屈也不肯告訴你呢?”
寶玉被她說的摸不著頭腦,才聽得妙玉緩緩道,“是顰兒。她為了讓十三皇子答應出手救賈老爺,同十三皇子不計名分的以身相許!”寶玉如遭雷擊,一時頭腦一空。什么?林妹妹為了救他,以身相許給十三爺?他一把抓住妙玉的手,急切道,“你說什么?黛玉同十三……”他仿佛頭腦被人抽空,一時間什么思索也無。十三,他如何是這種小人!如何是林妹妹為救父親去求十三?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卑鄙!”寶玉咬牙切齒地罵一句,任何人冒犯林妹妹或對她稍有褻瀆,他都不能容忍。
妙玉無奈搖頭道:“十三皇子是戲言,林姑娘當真了。她親口對我哭訴,十三皇子已經托人捎話給她,讓她不必再記得他和承諾的那些話。答應她的事兒,已經替她做到了。”
寶玉難以置信,滿腦懵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