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目送了敏貴妃離去,淚水在眼中漣漪卻久久不能落下。敏貴妃的一番話固然釋去她心中的一番難解的情愫,但十三爺的病逝反令黛玉前場掛懷。無比絢爛的一朵煙花,就要在璀璨中從眼前消逝,只剩下黑沉沉的夜空,再也看不到他的蹤跡。每想至此,不禁柔腸寸結。
她在偏殿外徘徊,不敢再進去看十三爺。敏貴妃狠心的離去,十三爺的病一籌莫展,她真不知如何去面對他,或者該去寬慰他些什么。妙玉勸她說:“顰兒,若是你不能讓他寬心,不如離去,總不能反讓他來寬慰你。”
這話也對,何苦見面徒增傷感。可是,她如何舍得棄他而去?
“皇上駕到!”太監的通稟聲一聲近似一聲,佛堂內誦經聲依舊,只是兩旁伺候的宮娥太監跪倒一地。黛玉斂衣下拜,便見明黃色的衣擺從眼前飄過,撩起一陣風,匆匆的步伐,穩而不亂。
敏妃娘娘已經離去,皇上何苦此刻趕來?若是有心,早做什么去了?況且十三爺此刻情緒最是低落,偏偏皇上此刻來了。黛玉心頭一揪,不由抬頭,眼前人影一晃,老李子公公擋去了她面前,停步咳嗽一聲,似是怕她造次。
黛玉閉目,淚水突然滑落。敏貴妃最終選擇放手,不肯見皇上最后一面。皇上九五之尊,他喜歡的人固然不能說得到就得到,更何況自己。黛玉慨嘆,這算是好的結局嗎,算是最好的嗎?為何在她這個外人看來,總是說不盡的遺憾。明明只差那一步,兩人卻最終沒有一個人走出最后一步。她哭著哭著,卻似乎明白了一件事,愛一個人是只要他好,不一定非要在一起。只要他永遠在你心間,哪怕山高水長,也能立時關山飛度。黛玉想,或許最后的結局,是他們二人自己選擇的。局外人能做到的,就只有這么多了。
簾子一挑,老李子公公掀開簾子對向外看看,不見了旁人,就見了黛玉,便對她低聲吩咐:“皇上有旨,誦經祈福的法事至此吧。十三爺的身子弱,禁不住香火。”
黛玉應了,抬頭時恰從那掀開的簾子看到偏殿內的臥榻上,十三爺就伏在皇上身上啜泣,哽咽不語。皇上撫弄他的后背,輕輕拍著,無語閉目,如哄個孩子,盡在無言中。想是一國帝君,竟然也有tian犢情深的時候,黛玉不禁感懷。只是自己,如今無父無母,更是無依無靠可憐,憐惜自己還不及,反去憐惜他了。
依了敏貴妃的最后一句話,她如抓到救命稻草,決心日日為十三爺誦經祈福。如今,怕是只有大慈大悲的菩薩能救生命垂危的十三爺了。她什么也不求,只求他日日安好。然而,黛玉忽然發現,無論她起的多早,拜懺到多晚,寶玉始終不離左右。
“呆子,不必去南書房讀書了嗎?”黛玉隱隱有些不安,雖然極力想他陪在身邊,卻不忍讓他作難受牽累。寶玉一笑道:“等下子就去,多一個人,多一份福報,十三爺好起來的機會便大一分。寶玉沒有所求,既然他是妹妹為之祈福的人,我愿同你一起為他祈福。”他說的淡然,眸中滿是堅定。
她淡笑,淚水濕潤雙眸,他依舊如斯。她仿佛是一株花,任何時刻只要他在身旁,總能尋得安全的庇護。他為她遮風擋雨這么多年,她似乎早已習慣。正因為習慣,她才忽視著身邊的這個人,全心全意守護著自己的這個人。十三爺極力撮合她們,要她善待自己,他才瞑目。
而寶玉,他從不強求,口口聲聲說,只要她快樂就好。換做她,若是自己心愛的人愛的是別人,她可還有勇氣和毅力等下去?她捫心自問,心下卻沒有答案。
此刻,她才努力去審視寶玉,其實真真切切的,終究是眼前人。千山萬水走過,他從未遠離半步,一直在自己身邊。既然她有勇氣去披荊斬棘冒死為十三爺尋母,為什么沒有勇氣去爭來寶玉,爭來自己日后的幸福呢?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十四因為擅自派人出宮去接敏貴妃入宮一事,被罰跪在永福宮宮門。
黛玉遠遠的望著十四的身影,幾次沖動了要去見皇上請罪,都被十四一個狠狠的目光瞪回。他不必人憐,也不必女人為他求情。罪責他一個人受了便受了,又何必再搭上黛玉?
湘云不知事情的原委,只是隨賈妃去永福宮給懿貴妃問安時見到了長跪宮門的十四皇子。他垂頭,她卻凝神看他,愣愕愕的竟然立在他身邊不動。慌得黛玉拉她一把,湘云卻甩開黛玉的手說,喃喃問十四:“這又是為什么?”
皇上聽了湘云斗膽犯顏的一番質問和求情,反而沒有歸罪她,笑出聲來。賈妃反是嚇得腿一軟,險些跌倒。連口責備著:“云兒,大膽,還不求皇上恕罪?”
湘云卻是仰頭道:“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十四殿下此舉雖然是有違圣意,可也是手足情深呀。皇上想想,十四爺此舉圖得什么?是爭名了還是奪利?分明知道要冒犯龍顏他還置之不顧,可見是個忠肝義膽之人。非但不該罰,還該重賞才是。”湘云毫無懼色,透了幾分憨直。
“榮國府的姑娘,果然是各個有趣。”皇上不禁贊道,忽然臉一沉喝道:“膽大,妄為,卻還是天資聰慧。朕罰了兒子,就是不珍重龍體了?你如何見得,罰十四皇子跪,朕就疼在心里?”皇上問,“你解釋得有理,朕就饒他起來。若是無禮,哼哼,你就去陪他挨罰。”
黛玉生怕湘云吃虧,湘云的xing子耿直她最是知道的。于是黛玉上前笑盈盈道:“皇上仁孝治天下,世人皆知的,想必平日也是如此教導諸位皇子。十四殿下自然是體憐兄長不能母子相見才做了貿然之舉。細想來,雖然冒失,卻情有可原。若是皇上不是睜一眼閉一眼,偌大的皇宮京城,皇上就容了敏貴妃娘娘入宮了?不過是借了十四爺的由頭湊趣兒,作弄十四爺一下罷了。”
皇上沉個臉兒不語,打量了黛玉半晌才釋然一笑說:“平身吧。”
心照不宣,自然明白黛玉是何意。黛玉見皇上不再為此事動怒,恕了十四爺就是恕了她的冒失膽大妄為。只是如此一來可是虧欠了十四爺大大的人情,勞他一番CAO勞讓十三爺母子團聚,反害得他吃了這么大的苦頭。都不知該如何向他道謝了。
十四被釋起身,卻是雙腿酸軟幾乎不能行。黛玉來看他時,他卻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左右看看,扶著小太監的肩頭埋怨:“怎么就這么不留心,讓我崴了腳,回去弄些西洋藥水好好為我揉揉。”
看了黛玉沒好氣地說:“你開心了?崴腳你也來看熱鬧。有這功夫去陪十三吧。”
湘云氣惱道:“林姐姐才是好心不得好報了。若不是林姐姐為你解圍求情,怕你不知要跪去什么時候呢!”
“還不是被她害的!”十四不依不饒道。小太監在一旁為難道,“爺,那西洋卷毛黃狗郎
中的跌打藥水,上次不是被殿下賞給了懿貴妃娘娘身邊的莫姑姑用了嗎?哪里還有了。”
西洋藥水?黛玉忽然靈機一動。記得數月前,東府里的老太爺在道觀里煉丹中了丹毒,也是珍大哥哥尋了個什么西洋郎中的藥水解毒的。當時鳳姐姐還在笑說,什么西洋卷毛黃狗野郎中有靈丹妙藥為老太爺化毒呢。
黛玉愣愣發呆,直到回宮去都在思忖此事。寶玉早察覺她神色不對,聽黛玉說起西洋郎中的事兒就一口應了去查。好歹是死馬當做活馬醫。
沒有人想到,西洋藥,果然是靈驗的。十三爺因服用了西洋仙藥竟然毒氣散了許多,低熱也退去,能下地行走,能進食。更令黛玉不解的是,尋來西洋解藥的不是寶玉,竟然是八爺承衡。人人都懷疑是八爺承衡給十三爺下毒,如今尋來西洋傳教士的藥水為十三皇子解毒的也是八爺。十四忿忿的說:“到底是誰害了十三還不一定呢!”
意外的驚喜,黛玉感激不盡。總算是令十三爺化險為夷,一切都如一場夢,醒來驚嚇得一身大汗,卻是虛驚一場。
只是皇上事后非但沒有賞賜八王爺,反罰了他的半年的俸祿。只說他見兄弟垂危,絲毫沒有痛心關切之情,冷漠絕情至此,毫無仁孝之心。黛玉都聽得奇怪,寶玉低聲道破天機:“怕是皇上認為,十三爺的病,聶太醫的死,同八爺休戚相關吧?”
十三爺病愈,卻變得少言寡語,人也落寞許多。他幾次請辭出宮回府,皇上都不準奏。黛玉去給懿貴妃請安時也不時見到十三,一段情緣釋懷后,彼此相見也坦然許多,但是十三看到她時即便是笑容都是強打起來的,令人看了心酸。他有心事,她自然能看出。只是她如何能替他解憂呢?
這天寶玉見黛玉悶悶不樂就提議說:“聽說南浦的荷花先開了,一池塘的荷花半池的花苞,是罕見的玫瑰紫色,滿池子還有白鷺飛,強勝江南美景呢。更妙的是,妹妹有所不知,南浦臨水而建有座老字號醉仙樓,江南的佳釀名廚都是名噪京城的。明日我回府,妹妹也同我回府就是了,我們中途停留改道去南浦游玩如何?”
“莫說宮里,府里什么珍饈佳肴沒見過,何必去那個地方?”黛玉不屑。
“我倒是不屑得去,總歸去過幾次,只是妹妹怕是無緣一見呢。”寶玉拿捏道:“那樓里有當年林探花題詩的屏風。”
“詩屏?”黛玉一驚,猛然起身,目光興奮卻將信將疑。父親昔日提的詩在京城酒樓?
“聽店掌柜言道,當年林探花入京赴試,同幾位同年在醉仙樓飲酒大醉,奮筆題詩一首在屏風,就贈與了酒樓。林探花高中后,酒樓就居為奇貨。如今酒樓可是紅火得緊。”
黛玉立時急不可耐的說:“那明日就出宮去看看南浦的醉仙樓。”父親的墨寶,黛玉期盼不已。
寶玉見她展顏一笑,心里也是寬慰就應了她。
“不如帶十三爺去散心解悶。”黛玉思忖片刻提議。
“好是好,只是皇上如今有口諭不許十三爺出宮半步,不許十三爺沾酒。難道讓他抗旨不成?”
黛玉輕笑道:“你平日聰明過人,怎么如今反是木訥了?不出宮憋悶死,出宮受罰,橫豎一死,你覺得十三爺選哪個?更何況十三爺如今的身子,生母又棄他而去,皇上憐惜他都來不及,還忍心責他出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