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立在一旁抽抽噎噎的哭,憑誰去拉拽她也不肯走。
寶玉心里又好氣又好笑,不想這晴雯如此的脾氣執(zhí)拗。忽然門外一聲傳報:“林姑娘來了。”
寶玉強忍了痛起身說:“請進來。”
黛玉再進來時,先時紅腫的眼睛已經(jīng)好了許多,手里紈扇半遮了下頜,癡癡地望著屋內(nèi)神色各異的每個人,尤其是見到襲人紅個眼兒,晴雯在哭,寶玉一臉嗔怒,見她進來就挪身動彈,忽然“哎喲”地shenyin一聲臥回原處極為狼狽。黛玉又是心疼又是可笑,就湊去問:“怎么好端端的哭了起來?難道是為爭粽子吃紅了眼?”一雙眼兒打量寶玉,見他面上恢復了些血色,泛了微紅,當無大礙。
黛玉一句話逗得寶玉和襲人噗嗤地笑出聲,怒氣盡去,屋里緊張的氣氛舒緩很多,就連晴雯都有些難為情了。
黛玉上前拉住襲人的手問:“好嫂子,二哥哥不告訴我,你可是要告訴妹妹是何緣故?可是二哥哥搶了你的粽子吃?告訴妹妹,定bi他吐出來還你。”襲人羞得紅了臉尷尬道:“哎喲,林姑娘胡說些什么?我一個丫頭,哪里禁得住姑娘如此混說。”嘴里雖然誠惶誠恐,心里卻吃了蜜團一樣的美,丹鳳眼眸光偷掃了黛玉一眼,又羞得垂頭,反含了幾分羞怯。
黛玉見她羞,愈發(fā)地去逗她說:“妹妹這心里,只拿你當嫂子待。”
寶玉見黛玉這神色調(diào)皮可愛,平日里黛玉見不得他同旁人好,總愛拈酸吃醋,卻單單今日里對襲人格外的親近,便隨口說:“你何苦來再替她添一勺醋?沒見這里都酸氣熏天的了。你還來替她惹這份嫌怨。”襲人聽寶玉如此說,心里頓時安生許多,鼻子一酸,又哭又笑道:“姑娘是不知道我,莫如這一口氣上不來死了也罷了。”林黛玉更是湊趣地笑,慨嘆一聲說:“罷了罷了,若你死,別人如何我不知道,只我先就哭死了。”說罷袖子假裝去掩兩把辛酸淚,自己反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掩著口歪笑的樣子,讓寶玉見了她那模樣覺得真是頑皮的可愛,少有的嬌憨,于是寶玉不加思素地答:“若你死了,我就去做和尚。”
襲人氣得無可奈何,責備道:“你便消停幾句,平白的又說這些癡傻的話。”
林黛玉叼了帕子角歪頭看他笑道:“你便是做和尚,也是個六根不凈的風流和尚,阿彌陀佛,還是不要玷污了佛門清凈地。”
鬧過一陣子,眾人散去,寶玉反不覺得十分痛了,想是心思被晴雯她們引了去,竟然毫不留意自己的傷痛了。
第二日一早,黛玉醒來略作梳洗就往寶玉的怡紅院來,行在葡萄架下,遠遠看寶釵的身影細碎著步疾行而過。她幾步迎上去喊:“寶姐姐,可是去看寶玉的?”
寶
釵卻扭過頭去向她擺擺手,也不說話,落寞狼狽的樣子急得逃遁。黛玉在她一轉身時才發(fā)現(xiàn)寶釵的雙眼紅似核桃,分明是哭過,可是比她昨日哭得還是兇。于是一笑,醋溜溜道:“寶姐姐就是哭出兩大缸子的淚,也治愈不了棒瘡的。”噗嗤一聲笑,還不等再說,寶釵已是驚慌溜走。黛玉心里酸澀難言,這大觀園中心疼寶玉哭寶玉的何止她一個,怕是寶玉那顆心也分去了無數(shù)。若是此刻去看寶玉,少不得被人取笑。唉!她慨嘆一聲,落寞轉身回瀟湘館去。
清晨,寶玉睡得昏昏沉沉,依稀聽到耳邊有人說話。
“這盒子大珍珠是潤膚的,研成粉末涂抹在寶玉肌膚上,傷痕就能愈合如初,白嫩得如雞子兒一般細膩。寶兄弟肉薄皮細,用這個涂抹最好。這個茜香女兒國的軟綾子暑熱不生汗,做條貼身的中衣穿在身,輕薄無汗還絲毫不透……”寶玉聽出是薛大哥的聲音,心想他怎么來園子了?
薛蟠見他醒了,晃著腦袋搖把扇子進來嚷道:“寶玉,你別聽那些人扯淡!誰說是我教環(huán)兒去姨爹面前給你告狀了?我妹妹也聽信那些鬼話冤枉我,生出好一肚子閑氣來。我若是真惱你,何屑得去告訴姨爹,早就揮拳頭捶死你了。到頭來讓爺受這冤枉的窩囊鳥氣!”
寶玉的傷已不似先時的疼痛,咳嗽兩聲道:“是誰都不打緊,總之都過去了。”
見寶玉神色淡淡的帶了倦意,不似昔時風神俊逸,卻別有一番愁殺衛(wèi)玠的風韻,薛蟠癡癡地望著他,心里的憤意散去幾分,嬉皮笑臉湊去問:“寶玉,你可知道姨爹因何發(fā)怒呀?”
寶玉下唇微鼓,故作糊涂。
“這些事兒若不是我那妹子央告我四處去打探,我都不得而知的。也是寶釵軟磨硬泡地讓我對你講這番言語曉以利害,她說你最討厭聽這些,可是又逃不脫這些事兒。你若是個聰明人,就不要再去攙和這些事兒。
聽璉二哥說起,也是你不長眼。太子爺近來在排擠賈家,風口浪尖上你偏偏去攙和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這不是引火燒身嗎?”
寶姐姐真是一番苦心,借薛大哥的嘴來開導他。寶玉長嘆一聲,不言不語,薛蟠湊去他身便說:“你看看我妹子在你身上多花心思?幾曾見她這么多我好過?若論模樣論家世,寶釵妹子哪點配不上你,你們一個有金一個有玉,那個什么良緣的,多好的一段姻緣呀。”
寶玉一聽他說起“金玉良緣”心里就不痛快,他最厭惡人提及此事,可是又一想,薛蟠家里是商人,更對政事從不上心的,也難為寶姐姐如此為他盡心了。
“看看,看看,寶釵就知道你會調(diào)臉色的。”薛蟠嘆氣搖頭,隨即神秘道:“你該如何謝我才是真的,你猜我把誰給你撿回來了?”
寶玉素知薛蟠就是如此一驚一乍的,但又不便掃他的興,就陪笑了敷衍兩句說:“我哪里丟什么人?只不過是堂前丟臉罷了,還勞煩大表兄替我去撿拾嗎?”
薛蟠涎個臉兒嘻嘻笑了說:“難怪你平日發(fā)狠總說要去當和尚,原來是盼了‘僧尼會’呢!你那個小尼姑,多虧我路遇了幫你帶回府來。你是不是該謝我?”
寶玉一驚,小尼姑?妙玉?可是妙玉已經(jīng)同十三爺北上北陵去了。難不成……
“你還真是糊涂蒙在鼓里呀?”薛蟠見他一臉懵懂,興致丟了許多,認真地問。
寶玉看他神色認真,不似玩笑,就追問道:“什么尼姑?莫不是饅頭庵的尼姑智能?”
薛蟠頻頻搖頭說:“那個俗物不足掛齒的。我只對你說一樁奇聞怪事。我約了馮紫英去鐵網(wǎng)山打狍子,行得略遠了些,竟然在城外官道上遇見了一隊官兵,威風八面的,在路邊忽然更換上御林軍的衣飾。小馮一見就拉我避去道旁,誰想我的獵犬撲過去擒一只兔子,驚了那些人。當中一人衣衫素雅的,模樣俊俏的小哥兒,我一抬眼,哎喲,認得的呀。不就是那日里領進咱們園子里來的兩個小哥兒中的一個嘛。也是我眼拙,嬉皮笑臉的迎過去搭訕,誰想被御林軍當頭就要打,我哪里吃這些龜孫子的氣,這時小馮幾步上來跪地就拜。原來,哎喲,寶玉你怎么不早告訴我,那個人就是十三殿下呀。早聽人說起這位荒唐王爺,只可惜無緣一見呢,如今一見,人物風流清俊的模樣,真是討人喜歡。”
寶玉聽得心驚,怎么十三爺這么快就返京了?依著他算,如今該是到了北陵了。
他瞪視著薛蟠,薛蟠見他驚懼的目光嬉皮笑臉問:“你該不會不知道他的廬山真面目吧?”
寶玉懵懂地搖搖頭。
薛蟠又氣又笑,指著寶玉的鼻子奚落:“該打!該打!也不怨姨爹打你屁股。真神在眼前,你都不認得。”
寶玉哪里有心思同他聒噪,扯住他的腕子急得問:“那后來呢?后來如何呢?什么小尼姑,怎么又扯出個十三殿下來?”
ωωω?TTkan?¢Ο
薛蟠賣弄道:“十三爺一見馮紫英和我,就問我說‘你是榮國府那位外戚,祖上做商賈的?’,我薛家富可敵國,我自然點頭。十三爺說,‘那就是了,不如我托你一件事兒,若是做成了日后定有重謝,做不成也定不相饒。馮紫英當個見證。’于是就指了身后的轎子說‘貴府櫳翠庵的女菩薩被我請去給娘娘做法事,現(xiàn)在完璧歸趙,望護送回貴寶剎。’這《千里送京娘》的差事,就這么交給了我。你說奇不奇?”
寶玉一聽,掙扎起身下榻就要穿鞋,急得要去櫳翠庵看望妙玉。
薛蟠一把反扣他腕子問:“你怎么說風就是雨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