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黛玉心里含笑,不由記起了十三那英姿勃勃的模樣,談笑自若的瀟灑,心里不由癢癢的。
見她不語,湘云追問:“你如何不說了?可是服了?快告訴我,十三爺生得什么模樣?”
黛玉見她臥回被子里,雙手支了下頜仰望著她,一雙眸子里閃著期盼的星光,滿是憧憬,就笑了說:“他么,是個大胖子,和薛大哥一樣的一張臉,就是更矮些,皮膚黑亮,眼睛……有些蛤蟆眼……”
湘云失望道:“胡說,才不會呢。”翻身拿個錦衾蒙頭。
黛玉心里暗笑,卻直直背嘆氣道:“哎,好生告訴你,你卻不信,你自己去問寶玉去。我可曾誑你?”
湘云喪氣地從被衾里露出頭,二人沉默了許久,忽然湘云翻身而起去搔黛玉的腋窩鬧道:“好呀,你唬我的,看我可能饒你。”
黛玉在床上笑了翻滾,好不容易掙扎起身,二人精疲力竭各自咳喘著,惹得外面值夜的丫鬟婆子都進來看狀況。黛玉才說是睡不著,鬧著玩的,打發(fā)了她們下去。看了湘云那羞惱的樣子問:“你說說,我如何誑你?”
湘云自信道:“皇上的妃嬪都是國色天香的,若不如此,如何入選進宮當了皇妃?子隨母相。皇上生得英武,母親又是美人兒,這十三爺?shù)南嗝部蓵畹侥睦锶ィ俊?
黛玉一笑,也就湊去湘云耳朵邊耳語幾句,湘云提起了精神如吃了檳榔,拉住黛玉起身追問著。黛玉就大致把山莊里見到十三爺受責,滯留山莊吹簫下棋的事兒含糊地將了幾件,湘云聽得雙眼泛光,羨慕不已。黛玉用食指戳她額頭逗她說:“莫不如讓你去當選,嫁給十三爺做王妃罷了?”
“啐!又不正經(jīng)了。”湘云翻身躲入衾被就睡,黛玉卻靠在窗欄,隔了紗帳,望著窗紗上篩出的竹影扶疏兀自愣神。夜風拂過,那竹葉輕攏紗窗沙沙作響,反如細雨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湘云翻身又是坐起撓頭煩躁說:“不睡了不睡了。”
黛玉無奈嘆氣:“你才是我命中的天魔星,怎么又不睡了?”
黛玉推枕起身,喊了紫鵑來點燭,披了衣衫起身看著雙頰桃紅雙眼迷蒙的湘云,見她一件桃花紅的衾衣,撒腳豆綠色的綾褲,嬌憨可愛的模樣,就疼惜地問:“即使睡不著,可想下棋?”
湘云點點頭,眸光亮亮的。
黛玉見她神態(tài)憨憨的可愛,捏捏她的面頰起身下床,吩咐丫鬟們擺了棋案,拿來十三爺當初賞的那副永子圍棋,棋子瑩潤可愛,令湘云一看就愛不釋手。黛玉也不說這棋的來歷,只同她對弈到天明,聽她絮絮叨叨地講述民間對十三爺?shù)母鞣N傳奇故事,心里更是蠢蠢欲動地想去看望十三爺?shù)膫椤?
第二日一早,寶玉才醒來,就聽到林黛玉同襲人嬉笑的聲音,一口一聲的“好嫂子”,叫得襲人害羞地連說:“姑娘別拿我取笑了。”
待寶玉醒了,黛玉進來問:“才我從舅母跟前去,聽
說明兒是薛姨媽的生日。”寶玉說:“我不去。老太太借口說是老爺打我打得重了,傷沒好利落,不讓我隨意出園子了。前些日子大老爺?shù)纳瘴乙矐死咸脑捦泼摿藳]去,這會子姨媽是生辰我去了,若大老爺聽見了多想如何是好呢?反不如都推脫了干凈。這陣子大熱天的,出去又要穿衣裳,糊在身上難過,反不如在家里舒坦。”
襲人一聽忙勸阻道:“這是什么話?二爺前些時候才遭了打身子不方便是有的,這些時日養(yǎng)得好些了,想是大老爺也是明白的。反是二爺這些日子北靜王府也跑了幾遭,連我們家都去了,若是薛姨奶奶的生日不去,豈不是讓人思量?若是怕熱,也不過是大清早趁日頭沒起來就去那里磕個頭,吃盅茶早早回來就是了。”寶玉還不等說話,黛玉就湊在他身邊為整理衣衿,有意拿捏說笑道:“只看在人家為你繡肚兜的情分上,如何也是要去的。”寶玉糊涂地問:“什么肚兜?”
襲人面頰一紅,低聲說:“不過是太太吩咐給你縫的肚兜,寶姑娘來幫我。”
寶玉聽了臉紅,揉拳擦掌說:“這便太難為她了,我明日必去的。”
黛玉提醒說:“這才是正理呢。明日早早去過了,不要忘記去看看北靜王爺。他前些日子身體抱恙,不是還囑咐你抽空去看望他嗎?”
寶玉詫異地望著黛玉,忽然心領神會點頭說:“是了是了,你不說我反是忘記了,他的東西還押在我手里呢。”又去看襲人,襲人笑笑離去。
“愛哥哥,愛哥哥。”窗外史湘云的聲音,簾影動,湘云穿的齊齊整整的進來。
“云兒,這是哪里去?姨媽的生日是明日,你這穿戴齊整的可是睡糊涂了?”黛玉取笑說。
就見湘云垂個頭,雙眼蓄淚,委屈的樣子說:“家里打發(fā)人來接我回去,特來同你們辭行的。”
寶玉黛玉一聽忙起身讓她坐,湘云含淚說:“我這就走了。”
寶玉和黛玉依依不舍地送她到外面,見史湘云眼淚汪汪的,又慌忙拭淚,一看前面兩個婆子在向這邊探頭探腦地望著。湘云強打笑容說:“我走了,你們可不要再為了爭果子吃打架紅臉的。”
自己噗嗤一聲反把自己逗笑,忍了委曲強笑了拭淚。
“云兒,我來送你了。”薛寶釵大步趕來,拉住湘云正要開口,卻見旁邊的家人鬼鬼祟祟的樣子,就堆出笑過去,遞了丫鬟鶯兒一個眼色,鶯兒掏出點散碎銀兩塞給婆子手里甜甜地笑了說:“二位嬸子辛苦了,大熱天里走一遭,這是我們姑娘和二爺給嬸子們吃茶祛暑的錢,莫嫌棄。”
兩個婆子一聽,慌的屈膝打揖連連道謝說:“這可怎么敢呢?”
薛寶釵說:“也不算什么,倒是一路上有勞兩位照顧云姑娘了。日后來府里玩,少不得請二位吃好酒的。”
寶釵又轉身去生生分開黛玉擒住湘云的手,遞黛玉個眼色對湘云大聲說:“昨兒還鬧了說想家想你嬸子了
,如何又和顰兒繾綣難舍的了?還不快去?”
黛玉見寶釵神色怪怪的,也大致猜出有不便明言的事兒,就松了手。湘云低聲對迎來的寶玉說:“愛哥哥,不必送了。外面熱。”又壓低聲音哀哀地說:“可不要忘記時常的提醒老太太接我回來玩。”
寶玉一直隨了,目送她上車遠去,才回轉。
黛玉攔住寶釵問:“云兒這是怎么了?”
寶釵笑道:“也沒什么,你是不知道這些婆子最是難纏的,我怕她們大日頭里等久了,一路上給云兒氣受。”
黛玉撲哧一笑說:“云兒那張嘴,可是受氣的?”
寶釵支使了寶玉去摘園子里的梔子花,看他走遠才悄聲對黛玉說:“云兒的父親去得早,嬸母給她母女臉色和氣受,小心謹慎的,來這里可是如囚犯大赦呢。我催她快走,是怕她悲悲切切地不肯走,這話被傳給了她嬸母耳朵里,又生出事兒來。云兒她不讓對人講這些的,你也不必說給寶玉聽。他是個癡子,你不是不知的。”
黛玉將信將疑,愣愣地望著寶釵,又想自己的身世悲涼,好歹還有個疼愛她的外祖母,雖是寄人籬下,府里上下從不給她氣受。于是反而后悔就這么讓云兒走了。
寶玉回來時,急匆匆的手里也沒拿花兒,驚慌的神情只奔了她們來,一頭大汗地問:“寶姐姐,可曾聽說了,云妹妹的家人接她回去是要她嫁人的?”
黛玉一驚,毫無提防的不知所措,忙問:“你如何聽來的?”
寶玉說:“我才外面去聽人說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黛玉更是驚,面容變色,倒是寶釵撲哧一笑寬慰說:“道聽途說罷了。且不說是真是假,便是真的,如何的老太太也會知道呀。難不成背了老太太就把云丫頭配了人家?于禮數(shù)不符的。昨兒我才聽老太太說,明年里待云兒大些,也要為她開始張羅婆家了。想必老太太是不知的。”
寶玉這才放下些心,心里卻還是忐忑不安。前世里,湘云淪落風塵,怕是那份苦勝過所有的姐妹們,他不能眼睜睜看著湘云再次淪落。
送走寶釵,黛玉望著寶釵的背影思忖著沉默不語。
寶玉問:“妹妹在想什么?”
黛玉自然不能說出寶釵講述的湘云在史侯府的境遇,又掩飾不住擔心,沉吟說:“云兒放在史家,咱們都不放心。反不如想個長久的法子接了她過來常住才是好的。”
一句話正中寶玉下懷。他問:“妹妹可是有好法子?”
黛玉遺憾地望著他搖頭,一時苦無良策。只好說:“讓我想想,從長計議才是。”
寶玉見她神色認真,悄聲問她:“這幾日可曾去看過妙玉?”
黛玉嗔怪地望他說:“虧得你還記得起?怕是身邊的鶯鶯燕燕太多,寶姐姐云妹妹的,再記不起她了。她今兒還擔心這個……”黛玉用手比劃個“十三”的姿勢,悄聲問:“可否去看他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