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哭哭啼啼,毫無主張,眾婆子女眷圍擁了她在不停的哭勸。望著遠去的二舅舅,看著驚慌失措亂如一鍋粥的眾人,黛玉又急又惱,就是哭,可能把寶玉哭回來嗎?
情急之下,黛玉急得過去攙扶住王夫人提議道:“太太適才提及去宮里求貴妃姐姐救寶玉,依黛玉的拙見此計可行。”
“哎喲,林姑娘就不要再添亂了,進宮去?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如今賈府沾上的人命官司,鬧大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呢,貴妃娘娘的弟弟就能法外開恩了?我看十有八九是去碰一鼻子灰,不如不去!”趙姨娘在一旁奚落道。
黛玉堅持說:“試總歸要去試試的,若不試試,那一成的希望都沒有了。連貴妃娘娘都無法救寶玉,怕是我們如何哭都是無濟于事了。”
王夫人淚眼望著黛玉抽噎幾下連忙點頭,四下看看眾人求助般嘀咕道:“可如今這情形,誰去呢?”
黛玉的心一動,才要說:“黛玉愿往!”眸光掃到了一旁落淚哭喊的王熙鳳,鳳姐姐諢號“鳳辣子”,見識多,場面上是人中之精,再沒有比她口舌伶俐人情練達的了。其實自己不過是要進宮去求見十三爺尋個救寶玉的法子,若是一道入宮,那當屬鳳姐兒和寶釵姐姐最為合適了。黛玉稍作遲疑便改口道:“太太不要急,依黛玉拙見,不如鳳姐姐入宮去見娘娘,一來璉二哥哥的事兒,鳳姐姐能說清個原委,二來若論了行事周全,怕是鳳姐姐當之無愧了。”
王熙鳳聽了黛玉的話,抬起淚流滿面的臉看著黛玉,也覺得去求元春是如今的上上策,點頭說:“還是林妹妹的主意大好。畢竟娘娘是個能通天的人物。”
王夫人就匆忙的催了熙鳳上路,仆人婆子慌忙去準備車馬。
黛玉見此事定妥了,才毛遂自薦說:“黛玉在宮里居住過些時日,宮里的規矩和鳳藻宮的上下黛玉還是略略多知一二,不如黛玉陪鳳姐姐入宮去走一遭,也可以互相壯壯膽。”
王夫人一聽甚好,就催了小廝們速速去二門備好車,雕花欄子八寶頂兒流蘇寶車也給了鳳姐兒和黛玉入宮用,女眷們哭哭啼啼的一路送了二人到儀門。
一路上鳳姐兒反沒了哭聲,靜靜的目光發呆不語,黛玉心里奇怪,就勸一句:“鳳姐姐也不必過急,仔細急出個好歹來,府里的上下事兒還指望你做主呢。”
話雖如此說,黛玉心里卻是糾結,寶玉一口咬定是鳳姐兒因妒生恨支使秋桐害死了尤二姐,難道是真的?若是如此眼前人豈不是殺人魔頭?她原本不善言辭的,可是如今仿佛步步走在刀尖上,還要含笑面對眾人,不敢露出絲毫破綻,只把滿懷的心思深深壓在心底。
轎廂里光線頗暗,日光從錦簾縫隙投在熙鳳的臉兒上,她涂了蘭麝香粉,似是出門前急匆匆補妝的,忘記涂層胭脂,反顯得面頰格外慘白。簾子外的光線投來在面頰上,一晃晃的,青面獠牙一般,黛玉不由打個寒戰。此刻,她忽然想起了寶玉陪在身邊的溫暖,想起寶玉又不由得想起十三在她身后時的那種踏實,武
藝高強的十三爺,似乎天下無敵一般無所畏懼。雪地里擁她入懷時,即便是落魄至極點,他依舊讓她覺得那臂膀的堅實可依。
“干什么的?”一聲厲喝,車戛然停住,黛玉身子一顛,乍穩住,不由透過窗縫向外看去,高高的宮墻,依稀的垂柳,兩旁絳紅錦袍的錦衣護衛把守宮門。
“這是鳳藻宮賈妃娘娘家的女眷,奉旨來探望娘娘的。”管家在前面說。
“假傳圣旨!該當何罪!皇上有旨,賈妃娘娘家里外戚為非作歹,有負皇恩浩蕩,勒令賈妃娘娘禁足不許出宮,任何人不許探望。哪里還有的圣旨!”斥罵聲毫不留情,人情冷暖怕就如是了,昔日入宮時的風光,已經不再。那寶玉的安危就尤為令人擔憂。
黛玉就覺得鳳姐兒一把緊握了她的手臂,仿佛要捏碎她的骨頭,眼睛呆呆的望著那風微微掀動的轎簾,難以置信般豎起耳朵靜聽。鳳姐兒忍不住大聲道:“皇上的圣旨還在,哪個假傳圣旨胡言亂語呢!”
御林軍的小頭領上來喝道:“休得喧嘩!你們府里的那位娘娘得了皇上圣寵時,自然是時時入宮隨意的。如今賈府有人命官司在身,避嫌總是有的,都回去吧!”
鳳姐哪里甘心,還想爭辯,車已被御林軍趕去一旁,又有旁的宮里的家眷入宮,擠開了她們的車去墻根兒,一隊隊的馬車招搖風光的入了宮門。鳳姐兒氣得咬牙罵:“這群天殺的,平日里好處沒少吃,如今是吃不飽了!”
掀開一道簾子縫再打發管家去打點守門的御林軍,管家回來愁眉不展道:“二奶奶,不好呢。這些銀子送都送不出去了,人人避瘟疫一般,不敢要呢。”
黛玉勸道:“風口浪尖上,也怪不得這些人。另謀他策吧。”
車行在青石板夾道上,不久就傳來喧囂叫賣聲,必是經過那南市了。南市總有許多新奇的玩意兒賣,什么五顏六色的嶺南小金魚呀,什么酸棗枝做的小籃子啦,什么吹起的糖人兒啦。寶玉每次經過,都記得要尋些有趣的東西買回來哄她開心。如今,她哪里還有心思。
“閃開!閃開!”撕心裂肺的叫嚷聲,驚叫聲劈裂般的傳來。
“啊!”驚呼聲大叫聲,車忽然停住,險些將黛玉同鳳姐兒拋出車外。
“二奶奶,外面有個大肚子婆兒,怕是動了胎氣要臨盆了,躺在地上。”簾子外小廝通稟。
“還不快轟走!你們是吃白飯的嗎?晦氣晦氣!”熙鳳罵著。
“娘,怎么了?娘!救救我娘!”女童慘然的哭聲求助聲。
“斷氣了!斷氣了!”
“哎喲,一尸兩命呀!”
惹禍了?黛玉緊張的打開簾子從縫隙向外看,一群人圍做一團指指點點,有人提議說:“快去抬了這婦人去尋方小手方婆子,方婆子接生十拿九穩有一手,去晚了這母子怕都沒命了。”
鳳姐問:“這婦人如何暈倒的?”話里頗是緊張,若是賈府此刻再馬車橫沖直闖傷人,怕是就罪上加罪了。
“二奶奶,不關咱們的事兒,
是前面那隊馬隊飛馳過的時候,驚倒了大肚子婆!”管家說。
“繞道,快回府去!”鳳姐兒吩咐著。
“快呀!快抬了她去找方婆子。”
“快尋個車來推了她去。”
七嘴八舌的叫嚷聲,黛玉忙道:“抬她上車來,送她去找產婆。”
鳳姐兒驚得疾呼:“你瘋了不成!這么腌臜的事兒,一個市井婦人,你一個不能拋頭露面的千金……”
“鳳姐姐,行善積德吧,或許感動了菩薩,就放過了璉二哥哥和寶玉。”黛玉乞求道。
賈府的車車廂寬敞,車內還有二層竹簾,放下來就隔了黛玉和鳳姐兒在簾幕后,眾人七手八腳抬了產婦上車,那女童嗚嗚的哭著執意上車來,被黛玉拉到了簾櫳后撫慰著。
女童看到黛玉不哭了,眨眨淚眼問:“仙女姐姐,我娘和小弟弟會死嗎?”
黛玉鼻子一酸,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己,拉著爹爹的袍袖問:“娘會死嗎?”
她摟緊小女孩兒寬慰說:“不會不會!”
車一路顛簸著前行,黛玉聽隨了上車照顧產婦的婆子口里不停的寬慰說:“你是遇上貴人活菩薩了,若是趕去了方小手那里及時,母子一定平安。方小手能把死胎救活了,死人肚子里也能取出活胎,多難的雜癥她都能看。說著話,車就拐入一個小巷。
也不待看到結果,放下了婦人等,鳳姐兒就吩咐掉頭回府。一路上黛玉還不時從后窗看那巷子,鳳姐兒嘆氣道:“那都是她的命。若是命硬,留不住還是,也是她的罪過。”說著慘然落淚。
黛玉試探問:“鳳姐姐,若是這方小手果然如此靈驗,民間偏方也能治大病,可否讓她給姐姐診脈看看?”黛玉的話說得遲疑,這幾年鳳姐接二連三的滑胎,也不知緣故。鳳姐兒低頭不語道:“怕是報應,求人不如求己,我知道這個道理的。”
車回府的路上,黛玉心里犯了猶豫,元春姐姐無辜受了牽連,這腹中的胎兒如何了?元春姐姐是個xing子柔和謹小慎微的,逢了事兒就總是掛懷不散的,娘家這么大的動靜,她豈能安睡無憂?心里暗嘆,滿心遺憾。這高高的宮墻內,本有她可以去求的人,十三爺、妙玉姐姐,再不濟,還有懿貴妃娘娘和十四爺。可是如今,咫尺天涯怕就是如此了。
黛玉忽然間腦子里一個念頭掠過,是太子在挾機報復賈府,定然是不肯輕饒。太子如今是儲君,怕除去了皇上和八爺九爺的人,無人敢違逆太子的心意。如此說,能救賈府和寶玉的只有皇上,除去了皇上,怕是八爺如今自身難保,九爺落了下風,十四爺倒或可幫她。遲疑了片刻,她想如何能見到十四爺呢,十四爺如今和十三爺一樣是皇上的愛子,留在宮里無法回府。回府?黛玉忽然想到了一人,心里不過是個不成形的念頭,漸漸的占據了整個心,四爺。雖然她同四爺交往不多,但是四爺對太子的衷心,對十三和十四的呵護,四爺的謀定而動的深沉,更有四爺對寶玉情同手足的呵護……她想,或許四爺是可以幫到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