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去給王夫人請安,因是天氣熱,王夫人支了個榻在庭院里納涼,丫鬟彩云在一旁給她掌扇,看見寶玉來了向他呶呶嘴,示意他回去。
寶玉本想和彩云逗笑幾句,忽然記起昔日同金釧玩笑生出的大禍,就點頭輕輕向后退去。王夫人忽然開口喊住他:“玉兒,你過來,我有幾句話對你講。”
寶玉忙立住,彩云知趣的退下,將把扇子塞給了寶玉。
寶玉陪個笑臉來到母親臥榻旁,貼了她坐下問:“太太如何睡到這里了?也不怕風硬。”
王夫人睜眼微微坐起說:“你老子這些天在給你張羅婚事,都是個要成丁的人了,就不要四處去瘋跑了。你老子昨兒還問我,你近來可是去外面會那些狐朋狗友了?”
寶玉一驚,沒想到母親同他提這個事兒,幫坐直身子,心里還竊竊的喜,聽說老太太是屬意林妹妹的,否則鳳姐姐不會那么的打趣林妹妹。
王夫人說:“我同老爺合計了,也問了老太太的意思,與其去外面物色,反不如從府里這些姑娘內挑選的好。咱們府里的姑娘,強勝過外面的。”
寶玉一連迭的點頭,心里暗喜,那個什么張道士推薦的天仙容貌的女子,還是十三爺要為他張羅的,怕都擱淺了,心里就有幾分得意。
“若論府上這些女孩子,你林妹妹容貌家世都是好的。”
寶玉正中下懷,身子如飄在青煙仙境里,頻頻點頭。
王夫人忽然話鋒一拐說:“只是,林大姑娘身子骨單薄,xing子古怪了些,未必是多福多壽之相。”寶玉剛要申辯,王夫人又說:“老太太的意思是,你寶姐姐倒是個xing子溫順大方得體的,相形這些女孩子們,雖然她家世遜了些,可是人物是一頂一的好。”
寶玉如聞五雷轟頂,意外之災措手不及。他若是再同前世一般撒嬌耍賴怕是不行的,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姻緣錯牽。警幻仙子姐姐命他重返前生也是為了拯救姻緣,救這些女孩子們來的。
寶玉靈機一動,計上心來。他忙說:“寶姐姐呀,倒是個極好的。若何說寶姐姐家世不如人呢?薛家富甲一方,多少人羨慕呢。只是……”
寶玉故意神秘的看看四周說:“我前日里去看望北靜王,聽他提起,說是太子爺自那日在賈府的黑水山莊見到了我,就頗是屬意。要為我保個大媒,是一個外任官宦世家的女兒,我記不清名姓了。只是我當時一口回絕了,讓北靜王代為謝恩。事后還覺得有些不妥。如今老爺太太急匆匆的為兒子張羅婚事,該不會讓太子殿下多心多想了吧?似是賈府有意去駁他的面子,急得尋個人就娶了。”
王夫人驚得問:“此話當真?你此前如何沒提過?”
寶玉悻悻道:“老爺不許兒子常往北靜王府里去,偏巧北靜王病了,傳我過去說話。若不去,又
太過失禮,我就去請個安,坐了片刻就出來了。誰想就遇到這么個事兒來。”
王夫人也愣愣不語,打發了寶玉下去。寶玉滿腹惆悵,一路回去打了柳枝揪扯花瓣楓葉,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櫳翠庵前面。他聽到琴聲,想是妙玉在撫琴。他靜靜聽了一陣子,那曲調蒼涼,似是心思滿懷。心里悲嘆妙玉,更是為他和林妹妹的姻緣發愁,就在庵前徘徊。
直到夜色深了,寶玉才回怡紅院,心里七上八下的,又不便把今日王夫人的話對襲人她們講述。一個人翻個身子蒙頭就睡,忽然一個心思泛上來,翻滾了坐起,滿眼放光。
“這又是怎么了?瘋瘋傻傻的,云一陣子,雨一陣子的。”晴雯抱怨,過來掌燈挑簾子。
寶玉一頭扎回枕頭上,笑出聲來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自有法子了。”
晴雯聽得糊涂,再追了問,他也不說了,就睡了去。
第二日一早,寶玉就趕去十三爺府里。
宮里的太醫來給十三爺診病療傷,寶玉就在外面候了一些時候,待十三派人傳他進去時,恰同那胡太醫打個正面。
“寶二爺?你如何在這里?”胡太醫納罕地問。寶玉一慌,沒想到是他,就忙陪笑說:“我替北靜王爺跑腿兒的,送補品來給十三爺,北靜王爺這幾日偶感風寒,不便走動。”
聽寶玉一說,胡太醫才說:“我昨兒是聽人說北靜王爺這又趕上暑熱疾了,幾日不好的。”
寶玉敷衍了他離去,進去看小德子正給十三上藥,褐色泛墨綠的藥膏子還帶了隱隱的血腥氣。上次同寶玉斗嘴教訓他幾句后,十三也有些后悔自己言重了,又見他自己來了,才松口氣隨口問:“怎么,又送上門來捉刀幫我批東西?”
寶玉被他的話逗笑,隨口問:“上次的東西,可是露了破綻?”
十三說:“非但沒破綻,皇上還直夸字好呢,起初以為是我的字,仔細看細微處不是,這才問起,說這一代子弟中字能拿出手來的不多,還追了問我是哪個賈二公子?我也不敢提林姑娘和音雨的名字,都歸去了你身上。”
寶玉一聽就笑了,覺得此事有趣。
十三問:“不會就為了這個來尋我的吧?”
寶玉忙說:“求十三爺一件事兒。上次批折子時,得知有人奏請舉薦學政,負責各地科考。我想舉薦一人。”
十三身子一翻托腮側頭看他說:“我只讓你當個刀筆,如何干預朝政了?”
寶玉懊惱,坐下來把母親所說提親的事兒原原本本告訴十三,垂頭喪氣地說:“我是尋思著,若給我家老爺放個外任,也不必久了,我的婚事勢必擱淺些時候,再做打算。”
十三聞聽哭笑不得,指了他說:“看不出你是個狠主兒,這招太過陰損了。我還道自己下手狠,卻不及你半分。好好好
,本也不是什么高升的差事,反是屈就了令尊了。我就去對二哥保薦,解你燃眉之急。”
寶玉感激不盡。
不久,賈政點了學差,擇在八月二十日起身,拜過宗祠又向賈母拜別,家中子弟一路送到長亭依依惜別。
寶玉一回府,樂得手舞足蹈,如脫韁的野馬在園子里縱xing逛蕩,每日和姐妹們玩耍嬉鬧著,早也把警幻仙子囑咐的事兒拋去了腦后。
這天他同黛玉廝守著調墨作畫,忽見三妹妹探春的丫鬟翠墨進來,呈上一副花箋。寶黛二人展開看,原來是個起詩社的帖子,措詞高雅,上面寫道:
娣探謹奉
二兄文幾:前夕新霽,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難逢,詎忍就臥,時漏已三轉,猶徘徊于桐檻之下,未防風露所欺,致獲采薪之患……今因伏幾憑床處默之時,因思及歷來古人中處名攻利敵之場,猶置一些山滴水之區,遠招近揖,投轄攀轅,務結二三同志盤桓于其中,或豎詞壇,或開吟社,雖一時之偶興,遂成千古之佳談……風庭月榭,惜未宴集詩人,簾杏溪桃,或可醉飛吟盞.孰謂蓮社之雄才,獨許須眉,直以東山之雅會,讓余脂粉.若蒙棹雪而來,娣則掃花以待。此謹奉。
寶玉一看,不覺贊嘆著:“虧得三妹妹高雅,起個詩社正和我意。”不容分說拉起黛玉就走,黛玉在后面緊隨,一路說:“你莫算上我,我是不能夠的。”
恰是迎面賈蕓差人送來兩盆海棠花,寶玉一見索性打發了他們搬去秋爽齋探春那里,算是入社的賀禮。
來到秋爽齋,只見寶釵,迎春,惜春已在那里說笑熱鬧著。
寶釵笑了說:“又來了一個。”
探春拍手得意道:“吾道不孤,雖然是一時興起有了這個念頭,隨筆寫了幾個帖兒試一試,還是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
寶玉打趣道:“你就是揭竿而起,我也是誓死相隨的。這個詩社起的好。”黛玉笑著忙搖手說:“可別算上我,你們玩自己的,我才不去獻丑。”
“林妹妹不敢,還有誰敢?”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李紈來了,一聽眾人說要起詩社,就自薦了要掌壇。
于是眾人都相約著把平日姐妹叔嫂的稱呼改掉,每人起個雅號做稱謂。
李紈是居在稻香村,就自稱是“稻香老農”,以此類推,迎春和四妹惜春分別住在紫菱洲和藕香榭,于是就號做“菱洲”和“藕榭”,薛寶釵叫“蘅蕪君”。探春在秋爽齋,卻不想要“秋爽居士”這個號,只說是自薦喜歡芭蕉,就號“蕉下客”,話音才落,一旁的黛玉推她一把笑道:“你們還等什么呢?還不快快把她牽了去烤來下酒吃了?”眾人不解,黛玉說:“古人云`蕉葉覆鹿',這`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塊拿去烤鹿脯來吃。”又是逗得眾人哄笑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