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十王爺是個憨傻糊涂的,挺個大肚子過來含了好奇讀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咦,父皇這首詩莫不是有何深意?”
逗得文武百官忍俊不禁,有人撲哧大笑,十三驚得哭笑不得道:“十哥呀,你個取次花叢懶回顧的人物,如何市井里抄送的《飲水詞》都不曾讀過呢?”
搖著頭又幾分不信的過去看,顏色大驚了道:“十四弟,你咆哮朝堂就為了這么一闋詞?你若是要造假,好歹去抄段‘惟漢廿二世,所任誠不良?!膊煌髂蠒孔x書一場。”
引得朝堂上一片嗤笑聲不斷。
旋即,十三笑道:“諸位大人一笑過之,不過是十四弟為新皇登基而苦心設的一個局,演一部滑稽折子戲博新皇一笑而已。若非如此,近日朝堂內外的謠傳如何能去?”然后轉去十四含笑拿捏第問:“十四弟,你說呢?”
十四不信,過去搶過那詔書仔細看了又看,驚得面容失色,猛然頓悟,撲上去同十三拼命道:“小十三,你個王八!你個走狗!你還要如何?是你,是你,都是你偷換了先皇的衣帶詔!”
皇上氣得一拍龍書案罵道:“小十四,你鬧夠沒有?朕看你果然是得了失心瘋。那夜在父皇陵寢前你就瘋瘋傻傻的一陣兒哭一陣兒笑,若非母后說你的病是思念父皇憂思過重,一時就會好,朕都未必會信你的瘋病就如此能痊愈?你滿口胡言,如今拿個、淫詞艷曲寫在皇陵上來犯上作亂,語出無狀,實屬可惡!你是朕嫡親的兄弟,若是不管束你,朕便無法立威!來人,將他拖出去!”
“皇上開恩!”群臣跪下求情,朝堂上亂作一團。
十四爺妖言惑眾,咆哮朝堂,藐視圣上的大罪令他被圈禁在宗人府。聽罷此事,寶玉長松一口氣,忽然覺得愧對了先皇的囑托,要找十三爺代為為十四爺開脫罪責時,皇上已經回宮了,急召他去養心殿面圣。
空闊的殿堂,龍書案前端坐著新皇承德,青磚地上跪著十三爺承征,一臉的委屈膽怯。
寶玉才進來便被這陣勢嚇住,冷森森的風襲來,寒氣入骨,他跪在十三爺身邊,十三不等他開口就大嚷道:“四哥,求四哥饒了寶玉,他毫不知情的。不過是十三一時心急要阻撓十四弟胡為,才拉了寶玉做幫兇,去偷十四弟身上的詔書。寶玉一無所知的!”
寶玉心頭一震,十三爺在想方設法保全他。不肯讓四爺知道那衣帶詔是先皇留給了他。十三爺的苦心他是明白的,若非如此怕是四爺的驚天秘密就多了他一個外人得知,那么如果滅口,賈府上下都難得逃命。
寶玉跪地不語,四爺下了龍書案踱步到他眼前喝一聲:“抬眼,看著朕!”
“臣惶恐!臣不敢!”寶玉沒有抬頭,冷汗直流,此刻,他忽然覺得頭頂懸了一口鍘刀。怕是那口鍘刀自先皇臨終將衣帶詔系在他腰上時,就懸在那里,只是他自己沒有覺察。
“恕你無罪,抬眼!”寶玉徐徐抬頭,
淚眼朦朧含了幾分惶恐的望著四爺,這位兄長,如今目光里滿含殺氣。
一個耳光抽在寶玉面頰上將他打飛,四爺趕上前揪起他又踢了兩腳大罵:“我平生最恨人背叛。果然你們都是一樣的!手中的金鞭揮下,打得寶玉抱頭蜷縮做一團。
十三撲過來抱住寶玉大喊:“四哥,四哥饒了寶玉,都是十三所為,都是征兒的不是……”那話語字字涕淚,滿是酸楚。
“你們兩個,為什么?為什么?朕待你們不薄,你們瞞朕到幾時???!”
皮鞭揮舞,十三和寶玉掙扎了互相依偎,四爺狂怒,邊打邊罵:“我忍你多年了!我全心為了你好,拿你當兄弟,你如何待我這個哥哥的?翅膀硬了,就來反咬親兄長!皇帝,你也配!”
那歇斯底里的咆哮,分明不是為他們二人而來。十三壓了寶玉在身下,直到四爺宣泄后保住他二人大哭,這才算是了了此事。
十三從懷里掏出兩份詔書道顫抖了鞭痕累累的雙手奉上說:“四哥,燒了吧。十三是弟弟,十四也是四哥的弟弟,弟弟有錯,哥哥管得打得,只是不要傷了小十四的性命。昔日四哥金口玉言答應十三的諾言,十三記得。四哥不會傷母妃,不會傷小十四,還有,寶玉!”
十三抽噎著,身上鞭痕疼痛,言語發抖。四爺抱他在懷里,涕泗橫流。
那衣帶詔,就在寶玉眼前化作灰燼,燃盡前那片刻光亮刺眼,寶玉已是涕不成聲。先皇!寶玉以頭搶地,不知如何以對。
皇上這才從暴怒中平息,吩咐太醫來給療傷抹藥,自己也頹然坐在地上,埋了頭痛苦道:“朕就知道,母后心里一直未拿朕當做自己的兒子。自朕歸回永福宮,她總在父皇面前抱怨先皇后過于寵溺朕,致使朕性情暴戾,對弟弟們毫無友善之心,對宮娥太監們過于狠辣。殊不知若不是當年朕的狠辣,那些奴才就欺負到我們母子頭上來。你們的六哥,幼年就因太監們的疏忽而致死,死得冤枉,母后還要隱忍不敢追究。那時朕年少,無力去保護幼弟,痛徹心扉。若非后來的手辣讓那些奴才生畏,何來保護你們兄弟!”
話說到此處,四爺垂頭大哭,反是慌的寶玉和十三手足無措。
忽然常貴兒跌跌撞撞地沖進來撲倒在地叩頭哭嚎:“皇上,太后娘娘,自縊薨天,去侍奉先皇了!”
“娘,娘!”十三驚愕中喃喃道,旋即驚呼一聲:“娘!”推開眾人踉踉蹌蹌的撲奔出去。
皇太后薨天,舉國哀悼。
寶釵去宮里陪伴賈太妃時,覺得宮里出奇的冷清,冷清得呼吸的空氣都似帶了冰渣。
“太妃娘娘,不如去御花園里走走,吸些梅花上的香氣,也可以對娘娘的肺病有些裨益?!睂氣O勸道。元春終日里提心吊膽,弟弟寶玉如今在朝中聲勢赫赫,新皇面前舉足重輕,她反是更為之擔憂。少年登科大不幸,也不知寶玉如今是福是禍?
同寶釵行去冰雪覆蓋的梅園,元春擔憂地問:“如今林妹妹同寶玉的婚事大局
已定,三妹妹遠嫁南疆,二妹妹也嫁了孫紹組,好與不好,都算有了歸宿。只是你,人品模樣都是上乘的,絲毫不遜色于她們,如何遲遲的不見消息。莫不是你這心里還惦記著寶玉?”
寶釵的心頭一動,頻頻搖頭,強顏歡笑道:“我同寶玉不過是那些年玩在一處的姐弟。如今彼此都大了,自然是要有些避諱的。寶釵的婚事,全憑母親和哥哥做主。”話說至此,心里一陣落寞。記得那年在大觀園,自己放飛風箏,原本還在暗自叨念這風箏帶走她的如意姻緣,尋個郎君回來,誰想竟然砸去了八王爺頭上。
“娘娘近來在宮中,可曾聽到八王爺的消息?”寶釵問,又謹慎道,“我欠八王妃好大一個人情,一直無法償還,最近聽說八王爺那邊不大好?!彼穆曇粼絹碓饺?,到后來漸漸聽不清。
天寒,元春回宮,寶釵留在御花園賞雪。她踱步花叢,口中漸行漸吟:“昏鴉盡,小立恨因誰?急雪乍翻香閣絮,輕風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
猛聽一陣咳嗽,一回身,恰見梅花林中走出一人,那么巧,就在她眼前,如此之近。
“八王爺!”寶釵屈膝行禮,心悸不定。想來果然是不能在背后議論人的,說曹操,曹操到。只聽人說,八王爺得罪了皇上,被圈禁在府不得出來,如今怎么在眼前了?
相對無言,沉默片刻,才開口,彼此都有些尷尬的笑笑道:“請講。”
在梅林中行走一陣,香雪如云,冷香沁肺,游游走走,滿眼是冷艷群芳。八爺慨嘆道:“百花中,當屬梅花不易,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無意爭春,卻必須要去爭,不然如何在這宮里立足,如何能活命?只是他注定是梅花,清苦的梅花,如何爭春,也看不到春天。”
他的話,是自怨自嗟嗎?寶釵隨在他身后漸行漸停,偷眼打量他,他眼睛微微紅腫,頰邊似有淚痕??戳藢氣O,避開目光,卻似被她窺到了心事,才一笑自我解嘲道:“才去看望了廢太子,我那二哥,昔日在宮里弟兄口角不停不能相容,如今一見分外傷感?!?
“二殿下可好?”寶釵問,淡淡的,她對太子無恨無怨,談不上什么喜怒。
八爺長嘆一聲道:“那種地方,能好?他還當新皇登基,念在手足多年情分,能赦他出來。誰想,幾次托人捎信,石沉大海。他見了小十三,也是冷冷的沒有旁的話。二哥感慨說,我和他斗來斗去,斗到最后,不過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最終得利的是他,我們都是敗軍之將,如今才知是敗給了誰人!”
世事如棋局,果然不差。只是這高手過棋,勝者只有其一,哪里有不敗的?
寶釵慨嘆。八爺笑了望著她,唇角的笑意有些甜美和單純,靜靜地打量著寶釵道:“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姑娘莫耽誤了青春?!?
青云?只是如今的青云又在哪里?寶釵滿懷的落寞。
一陣風過,飄紅般雜了積雪灑滿腳下,那哪里是花瓣,分明是血,天泣的紅血。為誰而哭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