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羞惱的尷尬狼狽抬頭,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要逃,迎面卻見寶玉不知何時立在她身后不遠處,就那么訕訕地望著她,唇角銜了譏誚的笑意。也不說話就徐徐轉身要走。
“寶玉,你如何來了?我……我同十三爺,給十八……”她支支吾吾,卻不知如何解釋,分明自己沒有做什么,可是寶玉的神情告訴他,寶玉很是不快,至少寶玉多心了。
“寶玉,來來來,扶爺起身。你來得巧,來得好,看我報仇大塊人心吧?只是,本王還沒想好如何報復你,臭小子,你剛才下手那么重!可是拿了雞毛當令箭了!”十三若無其事的談笑風生,寶玉卻是滿腹心思。
黛玉又急又惱,偏偏的又被寶玉撞見,只是自己同十三爺本是清清白白的沒有什么,又何必計較誰看了多想了去呢?心里還在同寶玉賭氣,黛玉故意轉身對十三爺道:“既然是得罪了我,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向我賠罪呢?”
十三也看出了黛玉的賭氣,就笑了打趣道:“姑娘盡管提,只要十三能辦到的。”
黛玉就記起了寶姐姐的事兒,看一眼十三,再看寶玉時,已經走得無影無蹤了。十三哈哈笑了對黛玉道:“你還真待氣走他不成?還不去追回來。”
黛玉心里委屈,嘴里卻堅硬道:“隨他去吧。”心想寶玉還是如此,你只顧了你自己的心,何嘗去體諒我的心?越想越是委屈,反是隨了十三一路說著敘著在后花園梅林里游走。好大一片梅林,雪霽后殘雪壓枝頭,雪白和火紅交雜,很是灼目。那股沁香撲鼻,卻因嚴冬沒了蜂蝶留戀花間。十三手扶花枝感慨:“今年花開濃艷勝過往年,怕是冰雪摧殘得少了些。”
黛玉說:“人說風雪紅梅,越寒越艷。”
“春如舊,人空瘦。如今是春未到,人空瘦。也不知還能否看到明年花開?”十三忽然神色黯然,慌得黛玉勸阻道:“殿下何出此言?否極泰來,或是殿下的命有朝一日藥到病除,能長命百歲呢。日后圣朝的江山,還要靠殿下呢。”
這邊正在敘話,那邊老李子公公匆匆來御花園尋了十三道:“哎喲,十三爺讓奴才好找呀!皇上在尋殿下呢。”
十三一驚,忽然換做一副無辜的樣子向后躲躲身子道:“公公,父皇又想起什么了?打也打了罰也罰了,還要如何?”
看十三那副樣子,老李子公公忍不住笑了,看一眼黛玉低聲神秘道:“哥兒這樣子真令人恨不得愛不得的,難怪皇上從永福宮回去就笑逐顏開了。是大喜事兒,十四阿哥從邊關來家書了,除去了上給皇上的折子,還從邊塞送回來些山貨野味珍玩孝敬皇上,還有給懿貴妃娘娘和十三爺的禮呢。說是眼見就是年節了,怕是今年大年,十四阿哥要在邊塞過年了。上書回來先給皇上叩頭請安了。”
十三歡喜得不得了,告辭了黛玉隨了老李子公公向養心殿去。
一路上殘雪覆
了花圃,只中間一條碎石小徑濕漉漉的,堆砌著百鳥朝鳳、丹鳳朝陽、五龍戲珠等圖案,雪洗過更是清晰。十三的步伐滿,一路扶了老李子公公的腕子向行,還含笑自嘲道:“記得幼時,要李公公拉著手在雪地里行走,如今這么大了,反是活了回去。”
“呦,哥兒這話說的,老奴能伺候十三爺,是上世修來的福分呢。才見皇上回到養心殿龍心大悅,還吩咐去尋那個什么千年老姜貼給十三爺送去敷腿,奴才這眼淚都滾出來了。哥兒去看看吧,十四爺也是個有心的,別看平日里同哥兒這么鬧來鬧去,心里最惦記的還是哥兒呢。十四爺呀,他鉆進深山老林去獵白熊王,終于狩來了一張白熊皮送給十三殿下你來做護膝。自己都險些在山林里迷路遇到雪崩喪命。皇上心疼又欣喜,剛寫密函給十四爺,又是訓斥又是夸贊的。”
十三一聽,心里一動,一顆心忽然顫悠悠的不是滋味。十四弟,果然是個有心的人。
十三來到養心殿,寶玉已在皇上身邊伺候,清點十四爺送回宮的禮單。
見十三進來見駕,皇上招呼他說:“征兒,你來試試這副白熊皮,這張大,摸了自然生熱意,你拿去讓你額娘為你縫制護膝,不,護腿也可。年紀尚輕,卻得了老寒腿,你這身子呀!”
十三過來含了一臉笑意謝恩,又連口謝過十四弟的厚禮。寶玉看一眼十三,不由笑笑,心知皇上同十三爺父子經過黛玉一激,父子相對,發泄過后已經摒棄前嫌,如今反顯得父慈子孝的其樂融融了。
皇上指了一旁的箱子對寶玉吩咐:“你去,看看禮單,把十三殿下的那份拿出來給他帶回去。順便,懿貴妃的那份也交由他帶去吧。”
皇上頓了頓,又對十三吩咐道:“不如,你四哥那份,也捎去。他日日在府里禮佛養花的,怕也沒什么功夫入宮來了。前些天你額娘還在抱怨呢,這兒子生養了,就是了撲撲翅膀飛走的鷹,不見回頭的。”
禮單拿來,寶玉躬身同李公公去清點箱篋中的禮品時,十三接過那禮單大致掃了一眼,卻是滿眼詫異。定睛仔細看,不曾看錯,那筆瘦勁的小楷確是小十四的筆跡,分毫不差。只是,送給他的禮物中另有人參、鹿茸、烏拉草、鯊魚皮、東海蚌珠、冬蟲草等,同母妃相比數量差不多。只是送給四哥的禮,卻只有兩只老山參,兩對兒鹿茸,頗是簡單。而送給八哥、九哥、十哥的禮物都要多過四哥。單單給四哥的禮物同五哥等幾位平日疏遠的兄弟們差不多。更有,送給寶玉的禮反而更多了一幅凍玉石章,一串北地寒柏香珠。十三微微皺眉,將禮單遞還給寶玉。寶玉似看出他的心思,低聲說一句:“如今十三爺是國寶,人人都惦記十三爺的病。”
皇上卻呵呵一笑接道:“也未必盡是如此,他八哥近來也是病歪歪的,不見他如此用心。畢竟是一個娘養大,一張床睡大的。就是不同。”
十三也是
笑笑,連連稱是。
出養心殿時,寶玉在前,十三在后。
十三喊一句:“寶玉,留步!”
寶玉回頭,見十三跟隨而出,就忙走回去攙扶他。
“不必不必,我自己能行,就是慢些。咱們說說話。”十三一路隨寶玉在夾道里行進,天下開始漸漸飄散霰雪。
寶玉解下自己的披風抖抖為十三圍上,十三擺擺手道:“不必了,有時候我更喜歡冰天雪地的清醒。”
回頭打發了奴才們遠遠跟著,低聲問寶玉:“十四,可是有些異樣?”
寶玉四下看看無人,淡然一笑道:“人到如此地步,難免如此。”
“你也看出禮物中別有用心?”十三問。
“十四爺一片恭敬之心,寶玉佩服而已。”寶玉不卑不亢。
十三拍了寶玉的肩頭嘆息:“寶玉呀寶玉,你何時也學會了同爺抬官腔了?”
寶玉悄然一笑搖頭道:“怕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十三爺何不是如此?”
“四哥,他還不知道此事吧?這對四哥不公!”十三嘆息道,昂頭望著陰翳的天空,心情壓抑道:“少時,四哥帶了我和小十四讀書寫字算數術。十四弟嬌氣,卻資質最佳,無人能及。可惜他玩心重,任性得很,偏是我又是個冥頑不靈倔強無比的,那時四哥從南書房回來夜夜的重任就是擺弄我們兩個小禍害。哭的哭鬧得鬧,額娘反要責怪四哥心狠,袒護我和小十四。可是正因如此,我和小十四才有在父皇面前揚眉吐氣的一日,脫穎而出。長大了,我心里最感激的就是四哥,盡管他如今還對我關頭管腳,脾氣上來就要發泄,可是我甘之如飴。倒是十四弟,因為少時這些不快,同四哥竟然生分了,偏偏和八哥他們如親兄弟。我不知他今日之舉是無心是有意,只是我真真覺得為四哥不平!”
黛玉打量他,神色黯然,不知如何去勸,卻覺得十三義憤填膺氣恨不平。
風吹梅花散落一地落英,艷紅一點點如血灑在潔白的積雪上。黛玉心頭好不悵然,人世間的得失怕就是如此的,你精心澆灌的花,待花開那日卻不知為誰而妍。
思忖片刻,黛玉感同身受道:“殿下所言甚是呢。幼時我曾在母親墳前種了一株玉蘭樹,待到花開時,那株樹卻不見了。問了看墳的家院,才知道是見那樹長得好,被他婆姨挪回自家院子里去細養了。雖然失意,卻大哭一場后不覺是不妥之事。讓這花樹能有個更好的去處,能有人替你呵護了枝繁葉茂,怕未必不是件成人之美之事。人呢,多半如此,花了幾分心思在物事上,就不忍放手,總想有什么回報。期冀越切,失意越甚,多半如此吧。”
十三打量她,看她那神色聽她那話語多少有些自怨自艾,就笑笑勸她說:“或是我多心了。不過你我畢竟不同的,寶玉那邊,你還是多花些心思去澆灌吧。畢竟他心里是有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