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思忖片刻,低頭看到一副棋盤上的殘局在角落里,就說:“本御有一上聯,倒是考考你的真才實學。”
寶玉平日最不怕吟詩做對,恭敬地靜聽出題。
“天作棋盤星作子,日月爭光”太子吟罷得意地望著寶玉。
好大的口氣,倒是應了這位太子此刻春風得意的心跡,只不過太子才恢復了舊位,如此大的口氣不知天高地厚,怕是性格如此,未免太過張揚了。寶玉沉吟片刻,對道:“雷為戰鼓電為旗,風云際合”。心想也只能如此讓這個上位者得樂且樂了。
寶玉的才思敏捷,噎堵得太子無言去刁難。太子笑望他說:“果然是才華不凡,難怪十三弟如此看中你。但愿你能戒驕戒躁,謙遜上進,不要心浮氣躁,流于膚淺,恃才放曠,反不得所用,難成大事。”
這番話說得莫名其妙,寶玉分明知道太子還記舊惡,伺機報復,心里那份隱隱的擔憂就更盛了。只是他能做的,就是處處謹慎,不要出紕漏,不讓太子抓到他的把柄。
隨后的幾日,寶玉倒是著實為此事緊張過幾日,但太子自此從未再來過南書房巡視。原以為自太子復立,朝局已定,百官可以安心朝政,誰想到南書房皇子們的課業反不如往日督得緊迫了,太子屢屢傳了諸位皇子去毓慶宮聽訓,寶玉就樂得偷得浮生半日閑,溜去姐姐賈妃宮里玩耍。
轉眼臨了年節,宮里處處添了喜慶之氣。懿貴妃首領六宮,奉圣旨在內宮張羅節慶所需打賞之物,邀了賈妃等幾位貴妃協理。賈妃的一手字頗具功力,自幼習來,真草篆隸樣樣具能。分賞的禮單一應是賈妃代皇上去執筆,如此殊榮也是罕見,賈妃足忙了五日,也不肯讓人稍加代筆。
寶玉來到鳳藻宮時,不由驚呆。東暖閣內,姐姐元春一身素雅的淡粉色繡了白梅的衫子,百褶湖綠的裙子,仿佛還是昔日居家做女兒在賈府時的模樣。只是姐姐身邊背對他研墨的女子,那水蛇腰,削肩婀娜的樣子,可不是林妹妹嗎?
寶玉一陣驚喜,失口喊道:“林妹妹!”
在大觀園內這幾日都少見林妹妹露面,誰成想在這里見到了妹妹。更何況元春姐姐不是下了話,不許林妹妹入宮了嗎?
元春掃了寶玉一眼繼續低頭寫派賞的黃絹單子,隨口問:“不用去南書房讀書了嗎?”
黛玉卻低頭忙碌,也不理會他。
“殿下們被太子爺傳喚了過去,師父就放了我們的羊。”寶玉涎個臉兒笑了湊過去,就同黛玉并肩而立,幫著調墨,鋪紙,忙得不亦樂乎。他伸手去搶過黛玉手中的奚超墨,一手提了衣袖一手熟練的研墨,側眼看林妹妹,她卻扭頭去鋪絹子,也不理會他。依舊是清清淡淡的模樣,如平日斗小氣般對他不理不睬,林妹妹總是如此的,寶玉無奈一笑。
寶玉兀自的研墨,不是遛眼兒掃一眼黛玉,又故意尋些話同黛玉搭訕,黛玉卻有一搭無一搭的不理他。寶玉就同元春姐姐說笑,說些笑話,逗得黛玉忍俊不禁,不時用衣袖掩口。從前在大觀園時,林妹
妹提筆寫字,總是他在一旁代為研墨,汗水滴落在硯海里,林妹妹就用羅帕輕輕為他擦拭額頭的汗水。彼此離得那么的近,他探著頭盡情享受她的愛撫,深深嗅著她袖籠里的寒香沁鼻,目不轉睛審視眼前林妹妹的櫻唇,那一點朱紅,濕潤如嬌葩未吐,令人心動不定。只是眼前,林妹妹側頭凝神在鋪紙,那丹唇外郎,皓齒內鮮,不施脂粉也是艷壓群芳的。
“妹妹如何的今兒得空進宮了?”寶玉同她搭訕。
元春姐姐接了他的話應道:“逢了年前忙碌,總是要尋幾個學識文筆妥當的妹妹進宮來幫忙。偏巧寶姑娘身子不爽,三姑娘又感了風寒,老祖宗就只得派了林妹妹的差事了。”
“娘娘吩咐,理應效力。”黛玉鶯聲燕語的應一句,話音淡淡的,也毫無喜氣。寶玉記起,林妹妹的才學是姐妹中頂尖兒的,若是替娘娘處理這些文字事宜,倒是不二人選。黛玉驚心地替賈妃草擬著賞單,言辭都須是不重的,倒頗是為難她了。寶玉心知妹妹的心思,怕是如今妹妹心里對這些煩瑣的俗事兒早就厭倦之極,卻無法推辭,還要強顏歡笑的,委實為難了她。
外面一陣通稟,妙玉攜了可欣郡主來到鳳藻宮時。如何這么巧,妙玉來了?寶玉乍見了妙玉反是吃驚。久別重逢,妙玉雖然還是如往日的清麗脫俗,但是一身郡主常服,雖然是脂粉淡施,卻是一番別具一格的美麗。妙玉同寶玉見禮,可欣郡主在妙玉身旁大方地問:“這位就是賈國舅呀?聽說是銜玉而生如寶似玉的人物,果然不一般呢。”
寶玉草草應了一句,心里擔憂地去看林妹妹。畢竟這可欣郡主是十三爺日后的王妃,隔斷了林妹妹姻緣的人。
黛玉倒也犖犖大方,同妙玉執手談笑著,噓寒問暖一番。
寶玉心知黛玉不快,但好在有妙玉會替她掩飾照應,就同她們寒暄兩句,因是外男,理應回避,忙推辭去南書房去起身告辭。
可欣郡主喊住他說:“皇子們都在毓慶宮立規矩呢,連十三哥哥都被傳去了,你去了南書房也是枉然。不如在這里替賈府娘娘掌墨吧。”
“立規矩?”寶玉不解的問,困惑的目光望著可欣郡主,又看看一旁的妙玉。妙玉也不解的問可欣:“不是說,是太子殿下思念十三叔,這才……”
可欣郡主撇嘴神秘一笑道:“那是懿貴妃娘娘不便直言。我聽姑母身邊的大姑姑們嚼舌根說的。說是太子爺這幾日狠狠修理這些王爺呢。先是尋個替皇上分憂的借口讓諸位王爺去毓慶宮議事,他是君,坐著;王爺們是臣,立著。然后尋了借口派了四爺的差事打發出去,只讓這些殿下們立在一旁議事,一站就是大半晌。十八殿下站得腳痛,回來直哭呢。”
妙玉說:“道聽途說罷了。十八殿下還是個孩子,去議得什么事兒?”
可欣爭辯道:“就是這個道理呢。分明是太子殿下立威,還說讓年少的殿下們早些去列班學習。前兒就打發人來傳十三哥哥,十三哥哥推說腿疾,皇上特許不必離永福宮半步的。誰想今日,太子爺吩
咐人抬來他的步輦,將十三哥哥生生抬了去。讓十三哥哥坐著,各位殿下立著,這才是親疏有別呢。”
寶玉皺眉時,見妙玉的眉頭也微顰,似對如此的舉動難以茍同。太子難道是讓人知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十三爺的圈禁和落得的腿疾,不就是替太子爺盡忠所致?人所共知。
“那些昔日見太子爺和十三哥哥失勢狗眼兒看人低的,如今可是要自嘆眼拙了。”可欣反有些幸災樂禍。
“太子殿下如此的舉措,反有些睚眥必報的小肚雞腸了。”寶玉忍不住道。
“寶玉!”賈妃氣惱得狠狠瞪他:“太子為君,日后的皇上,皇子們為臣,理應以君臣禮數侍奉太子殿下。”
妙玉看一眼寶玉,輕輕對他搖頭。
可欣得意道:“十三哥哥一定威風凜凜呢。毓慶宮大殿,太子高高在坐,下首就坐了十三哥哥一人,其余的殿下分立兩旁,何等威風?聽大姑姑們說,日后太子登基,十三哥哥就是鐵帽子親王,一定高出各位殿下一頭的!”
寶玉心里暗笑可欣郡主果然是無腦,空生了一張美麗的容貌,比妙玉和林妹妹差得十萬八千里;更嘆太子過于糊涂,如此的張揚,才被復立,難道不知收斂一二嗎?
妙玉反是有些神色不安,似看出隱患,又怕寶玉說出不敬之詞,向他暗中遞眼色。
“呀!林姐姐的字好是清秀,真是字如其人,欣兒從未見過哪位姐姐的字寫得如此的好。”可欣贊嘆道,拾起黛玉才草擬的一張賞單手諭之詞。黛玉擱筆自謙道:“花拳繡腿的得些皮毛,倒讓郡主見笑了。”
“這還是花拳繡腿呀?那日梅花開得好,我一時興起填詞一闋送給十三哥哥問他如何,他卻說,欣兒的字真是該好好練練了,說是很少見女孩兒家的字如此的類似鬼畫符。”可欣翹嘴不服賭氣道,模樣嬌憨可愛。
逗得妙玉撲哧一笑說:“十三叔最是促狹,他定然是戲弄你,逗笑的,莫認真了去。”
“真的真的呢,他還說,林姐姐的字最是端坐雋秀,若是我能有林姐姐的半成也好呀。所以欣兒就下定了心思,拜林姐姐為師,苦練書法。日后字寫得比趙子昂還瀟灑俊麗,看十三哥哥還擠兌我不成?左一句林姐姐,又一句林姐姐的,總拿我同林姐姐來比高下。”
可欣郡主眉飛色舞的說,卻毫不對黛玉露出妒忌之色。只是她左一句十三哥哥,右一句十三哥哥,仿佛只要開口,總要設法將“十三哥哥”四字嵌入到話語里帶去唇邊才不會輕丟了他。黛玉愣愕愕的望著可欣郡主,臉上也沒了笑意,聽了妙玉解圍般同可欣說笑了許久,才苦笑了說:“十三爺不過是逗趣郡主殿下的。那日黛玉在懿貴妃娘娘宮里代為抄寫《金剛經》,十三爺還譏諷黛玉的字過于膚淺流于媚俗,還說女子是字再好,終不及男子半分的風骨的。”
“真的嗎?”可欣聞聽目光里都是驚喜,上前拉住了黛玉的手,冷不防手中的蘸滿墨的提筆上的墨滴濺去黛玉白色的裙衫上,驚得黛玉“啊”的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