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黛玉幾乎是挑燈夜戰,熬得雙眼通紅也要為十三爺縫制那雙鞋。小狗“十三”就乖巧的臥在她身邊,拿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倚在她腿上,不時搖著尾巴。
黛玉望著那只眼眸烏亮的“十三”,心里猛然有種異樣的感覺,為什么十三把自己送給了她?想來心里甜甜的,又低頭去繡鞋面。
“十三”對寶玉頗兇,總是對他狂吠不止,而一見到紫鵑和雪雁及府里旁的女孩子們,就友好謙遜的搖著尾巴。
寶玉反是好奇了,他蹲身望著那小狗“十三”問:“我哪里得罪了閣下?對我兇巴巴的。我同林姑娘可是形影不離的,你若是對我兇,仔細林姑娘趕你出門去做野狗!”
“汪!汪汪!”小狗有恃無恐地立起身瞪眼對寶玉狂吠一陣,惹得紫鵑都開懷的笑。
寶玉說:“一定是只公狗,我是明白了,你上輩子一定迷戀林妹妹,求之不得,或是負了她,這輩子做小狗兒來償還情債了!”
求之不得,或是負了誰。寶玉一番話,如一刀戳進她心里。黛玉一驚,前世里的孽緣,誰負了誰,就要來世犬馬以報。只是今生來世,她又當化作誰的犬馬呢?她亦有負的人,若來世能為犬馬相報,她竟是求之不得。若來世也能成為一只小狗兒在他膝下,或者,只遠遠地望著他,也比這樣肝腸寸斷的掛念好。
一雙鞋千辛萬苦的完工,黛玉仔細的包裹在一籃綢包裹里,交給了寶玉。她不必多說,眼里滿是不安的叮囑,寶玉早已頻頻點頭。
“妹妹放心,一定交在他手中。”寶玉安慰道,拍了拍她的手,堅定的樣子。
“寶玉,”黛玉反是有些惴惴不安,“不要告訴他是我親手縫制的,只說是你從市井買來的。”
“這是為何?”寶玉不解的問,她千辛萬苦的為他繡鞋,熬得雙眼紅腫如兔子,滿是血絲,卻單單的不許他明言,那十三爺可否知道林妹妹的一片心?
“你自按我叮囑的去說,我不過是為了他活得舒坦些,何必計較這些得失。他知道,又如何?”黛玉雖然氣息微弱,卻很是堅決。
她固然如此說,寶玉卻心下不是滋味。仿佛眼睜睜看著林妹妹的一片心意付之東流,十三與林妹妹兩人都是當事,怕是苦在其中而不自知。最難受的,怕是他這眼睜睜看著兩人煎熬的局外人。
寶玉離去,黛玉就打起精神抱哄了小狗“十三”在園子里玩耍。
那“十三”雪白的毛兒頗是活潑,生得有些胖,跑起來腹上的肉都是一顫一顫的。憨態可掬的樣子,一會兒追著毛球兒玩,一會兒搖頭擺尾般討好著黛玉。那小狗似乎頗會討黛玉的歡心,只在她腳下竄來竄去,不時地擺擺尾巴讓她抱。幾日來,原本愁眉不展的黛玉夜頗是露了絲笑意。
姐妹們都在詫異,怎么如此可愛的小狗兒起個俗不可耐的名字“十三”?聽來像府里的小廝的名兒。黛玉只笑了說:“這小狗兒是臘月十三生的,自然就叫‘
十三’了。”
府里得了一批上好的霓彩絲線,五顏六色奪目異彩。各房都分得一些,打絲絳絡子的流蘇的,丫鬟們一時熱鬧非凡。
寶玉的丫鬟秋紋挑了一把松花綠的絲線說:“上次襲大姐姐給二爺打的一條松花汗巾子,生生被他拿去送了戲子,饒得后來惹來老爺一頓埋怨。我只選這松花綠的給襲大姐姐去,再給二爺打一條。”
湘云湊趣說:“我要那桃紅色的,林姐姐,這絳紅色的正配你,你的衣衫太過素雅,總須得亮色來點綴。”
探春取笑道:“云兒又說胡話了,那汗巾子貼身系在里面的,如何去點綴,難不成還系外面給人?”
“我倒不給人看,倒是三姐姐可以備了給小女婿看。”
“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哎喲哎喲,救命,救命!”
湘云同眾人鬧去一處,黛玉嫻靜的立在一旁,拿起那束絳紅色絲線,心里忽然一個念頭,就吩咐了紫鵑收下。
“顰兒莫聽云兒混鬧的話,你挑個旁的顏色的。”寶釵笑道,黛玉只說這顏色正和心意,就讓紫鵑收了。紫鵑一笑,對寶釵說:“我們姑娘系不上這絳紅色,自然有人配的。”
人人都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掩口笑她,黛玉嗔惱不得,心知她們定然以為她是為寶玉打汗巾子,但她心里卻是惦記的旁人。
寶玉回府后滿臉欣喜,先是點頭對黛玉說:“十三爺收了那雙鞋,囑咐我代為謝你。”
“不是叮囑你不必告訴他,只說是……”黛玉懊惱著起身。
“十三爺是何等聰明人物?朝中上下大臣都瞞哄不過他一句,我們就騙過他的眼睛了?他聽了我說,只是一笑,拱手說,讓代為謝過你。”
“啊?”黛玉舌頭打結,不知如何再說。寶玉的話自然不假,十三爺若非絕頂聰明,如何會被皇上帶在身邊形影不離?
寶玉心下卻是黯然,哪里會有尋常的繡女這樣認真地做針線活。那針腳密密麻麻,一看便是用了許多心思,比尋常的鞋更是厚了一寸,尺寸又是恰好,絲毫不差。若不是親近心疼他的人,還有誰肯為做這一雙鞋這般拼命,這般費心思?
“十三爺不日就要搬出宮中了,一來皇子成年依了規矩理應出宮,二來,他久居永福宮多有不便。”寶玉說,這倒是日后來往便宜了。他既為林妹妹高興,心下也不免有些酸。
“是皇上還是娘娘的主張?”黛玉抬頭,流露些驚喜,轉瞬恢復淡漠,低頭把弄那束絳紅絲線徐徐問。
“十三爺自己奏請的,他可以下床行走,近日皇上政務繁忙,不時還留他在養心殿伺候了批閱折子。”寶玉說。
黛玉也不抬眼,嘴上依舊問著:“不是說,十四爺近來在伺候皇上嗎?”
“可見一個人忙不妥,或是以往十三殿下太逞強能干了些。如今皇上是沒有放過他的,倒是在養心殿為他賜了一臥榻,也不拘禮數隨便
些吧。”寶玉感慨說,見黛玉眉間微蹙頗有牽掛,忽然笑逐顏開說,“說起十三爺,宮里今日倒有一趣事呢。”
黛玉抬頭,那小狗兒“十三”搖搖尾巴湊來,倒是沒有去兇寶玉,顯得格外溫順。
“皇上駕臨永福宮,不許太監通報,進到暖閣就喊‘十三’‘十四’,你猜如何?”寶玉神秘一笑對黛玉擠眼。
“兩位殿下又在拌嘴?”黛玉猜到,怕是兩位殿下拌嘴是宮里傳得最有趣的事兒。
“一條黑花兒小狗兒搖尾巴跑來聽宣了,”寶玉笑得前仰后合。
“十四?”黛玉脫口道,也猜出些究竟,笑得掩口。
“是!皇上納悶,懿貴妃哭笑不得,皇上這才鬧懂‘十四’竟然是只小狗兒。兩位殿下趕來,皇上就板起臉兒罵十三爺,說是不曾想他如此的‘蔫壞’。平日里恭恭敬敬的一副敦厚的樣子,背地里頑劣得可以。十四爺還叩頭謝恩,說皇上圣明,總算為他沉冤昭雪了,知道以往誰是惡人了。呵呵,呵呵。”寶玉說的繪聲繪色,黛玉見十三這樣促狹,竟也是哭笑不得。
又坐了一陣子,寶玉看著黛玉針線笸籮中絳紅的絲線問:“好端端的,如何又做女紅?不是鞋子都做好了嗎?”
黛玉搶過針線笸籮避開他的目光說:“打來玩兒的,今兒上面剛分下的絲線,色澤上乘,云兒替我挑了些,不忍浪費了。”
“妹妹還是要顧惜身子才是。”寶玉寬慰道,看黛玉的精神強過前幾日,眸光中也有了光澤,多少安心。
“今兒還聽到一個事兒,同你多少相關。”寶玉頗有些猶豫。
黛玉抬頭靜靜等他后文。四周很靜,連一根針掉落的聲音都顯得清晰。
“前番十三爺病入膏肓,妹妹哄他說,皇上應了他急招敏貴妃入宮來探視,十三爺才有了生機掙扎到聶老太醫入宮。”
“是,”黛玉記起此事,不過是她那日急中生智信口胡說騙十三爺的。雖然不妥,但畢竟人命要緊。
“聽姐姐告訴我說,敏貴妃是自己不肯回宮的。生下十三爺,丟給了皇上,就出家去了。”
“啊?”黛玉驚得呆愕,如何如此呢?她只知十三念母心切,若非如此,如何能在最后關頭強撐下來?天下哪里會有這樣的母親,放下剛生養的孩子便出宮了?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的肉,十三剛生下,敏貴妃同皇上正該是伉儷情深的時候,為何摒棄一切出家了?
“聽說,那年皇上年近不惑,去蒙古草原部落巡視,邂逅了蒙古部落那哈爾王爺的兆敏公主,為之驚艷,就在大草原上同兆敏公主……”
寶玉不再說話,看向黛玉。黛玉會意,面頰微紅,難道當年的皇上真大膽到做出什么來?不過,草原美人,英雄邂逅,聽來倒真真是一場浪漫傳奇。
“后來呢?”黛玉小心翼翼地輕聲問。
寶玉一笑道:“后來皇上就一夜游龍戲鳳,同兆敏公主珠胎暗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