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微睡了個自然醒。賴了一會兒牀，才爬起來吃早飯。飯碗一放，把秦顯叫來：“走。”
秦顯一頭霧水：“殿下，走……去哪裡？”
“去你舊主子家呀。”
秦顯愣住：“殿下昨晚不是說，給陛下請了安再去？”
午前是皇帝跟大臣議事的固定時段，秦顯想當然地認爲，宋微必定要午後進宮，然後再去憲侯府。正好上午派人往宿衛(wèi)軍衙門提前通知侯爺一聲，免得六殿下?lián)淇铡?
宋微不以爲然道：“下午給我爹請安也一樣，先上憲侯府去。”
“這……可是，侯爺這會兒恐怕不在府上。”
宋微笑了：“我又不是爲了見他，他在不在，有什麼打緊？”
見秦顯一臉爲難，又道：“還是說……憲侯不在家，他憲侯府，我便去不得？依你說，我這休王府，若是我不在家，他獨孤銑來不來得？”
秦顯再遲鈍，也反應(yīng)過來了。昨夜侯爺該來而沒有來，六殿下生氣了。
急中生智：“殿下要出門，還是先問問李總管罷。”
李易正跟藍靛一起清點王府固定資產(chǎn)，順便查漏補缺。被侍女請過來，聽完宋微的要求，想了想，覺得不論皇親國戚還是朝臣百官，像六皇子這般大晌午閒待的少之又少。這個時候出門，意外生事的機率大大降低。他纔不管小倆口之間的彆扭，更不管秦顯如何兩頭爲難，當下點頭應(yīng)允。鑑於六殿下頭一回出門，決定親自作陪，以策萬全。
秦顯沒料到李易竟會同意，當即傻眼。被他一嗓子喊醒，慌忙點齊人手，安排車馬。一面差人立刻往北城宿衛(wèi)軍衙門報訊。然而從王府到憲侯府，比起去宿衛(wèi)軍衙門，實在近太多。只盼六皇子大發(fā)慈悲，千萬別趁著侯爺不在，整出什麼幺蛾子來。
昔日太宗遷都苑城，自有整體規(guī)劃，王侯府第相對集中。自宋微如今住的現(xiàn)休王府前隸王府，到憲侯府，騎馬不過兩刻鐘。便是走路步行，大半個時辰也夠了。宋微聽從李易勸告，坐了安全係數(shù)最高的馬車。到得獨孤府門前，正兒八經(jīng)遞帖子，以晚輩之禮求見老侯爺。
獨孤琛身體也越發(fā)不行了，拿到六皇子的拜帖，只覺得頭痛。他昨日並未出席封爵典禮，除去身體原因，當然還有許多不可告人的緣由，圖個眼不見爲淨(jìng)。誰知六皇子竟不肯放過自己一個老頭，居然第二天就上門找麻煩。有心託病不見，又怕平添後患。
千錯萬錯，都是獨孤家養(yǎng)的兒子有錯。獨孤琛不得已由僕從攙著，顫顫悠悠步出前廳，會見貴客。心裡打定主意，不管來人說什麼，裝聾作啞糊塗到底。
宋微不等他做出要下拜的樣子，先衝上來扶住，笑道：“老侯爺近來可好？我其實是來找小蒞玩兒，說求見侯府大公子，畢竟不方便。叨擾老侯爺，罪過罪過。”
獨孤琛不知說他什麼好，只得回一句：“多謝殿下掛念。殿下依舊這般……咳，童心未泯。”
宋微彷彿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這會兒小蒞正念書。實在是前次出於無奈，欺瞞於他，害他無故受了責(zé)罰，心中十分過意不去，想當面道個歉。”
獨孤琛對孫輩管得少，關(guān)注看重可是半點不少。全賴六皇子的緣故，嫡親孫子孫女被綁起來罰跪，心中自有怨氣。宋微提及此事，獨孤琛在鼻子裡哼一聲，也不覺得對方皇子之尊，來跟侯府公子道歉有什麼不對。又或者只是因爲來道歉的是此皇子，而非彼皇子，事情便顯得順理成章。聽宋微這麼講，轉(zhuǎn)頭吩咐僕從：“去喚大公子來一趟。”
宋微忙道：“不敢太過打擾老侯爺，有勞貴僕領(lǐng)路，我去看看大公子即可。”
獨孤琛巴不得他趕緊從自己眼前消失，道：“東院一直空著，便請殿下移步過去，稍作歇息罷。”
宋微禮數(shù)周到地告辭，跟著僕從走到住了三個多月的侯府東院。院中各處陳設(shè)都沒變，便似回了自己家一般。宋微大搖大擺走進正房，往牀上一倒。就連李易當初也同樣在此住了三個月，熟門熟路張羅茶水點心。
不大工夫，聽見房門外一陣“咚咚咚”急促的腳步聲，正是短腿小跑的動靜。宋微立刻坐起身。門“砰”地一聲被撞開，獨孤蒞一頭紮了進來。望見牀上坐著的人，猛然剎住腳步，小胸脯一起一伏，不光因爲跑的，更是心情激動的。
“宋、宋哥哥！”
“小蒞。”宋微笑瞇瞇衝他招手。
獨孤蒞卻不擡腿：“你、你沒有死？”著急之下，說得結(jié)結(jié)巴巴
宋微奇道：“我沒有死——你以爲我死了？”
獨孤蒞捏著拳頭瞪他：“你沒有死，爲什麼不回來？你說快去快回，結(jié)果根本就沒打算回來，是不是？”
原來小孩是這樣想的。宋微心道，快去快回什麼的，這話我可沒說過，只怕是你親愛的姐姐說的。此時此刻，再較真就太傷感情了。走到小孩面前，蹲下身，摸摸他腦袋，柔聲問：“被你爹打屁股了吧？疼不疼？”
獨孤蒞馬上想起因爲宋哥哥所受的全部驚嚇與委屈來。過了這個年，吃的就是十歲的飯了，自覺長大不少，男子漢大丈夫，再不能像小時候那般哭鼻子抹眼淚。只是拼命忍也沒忍住，淚珠啪嗒啪嗒往下落，抽抽噎噎道：“你，呃，你騙我……你幹什麼，呃，要騙我？”
宋微不由得想笑。知道這時候千萬笑不得，偏過頭咳嗽兩聲，以作掩飾。扶著小孩肩膀道歉：“小蒞，對不住了。”
獨孤蒞抽噎一陣，問：“那、那你還走麼？”
宋微搖頭：“嗯，暫時不走了。”
獨孤蒞眨巴著眼睛看他：“那……你還在我們家住麼？”
宋微笑了：“我現(xiàn)在在京城也有宅子了，咱們可以時常串個門。”
“哦。”獨孤蒞把他又看了幾眼，問，“宋哥哥，爹爹昨晚上說，你是六皇子殿下。”小孩身爲侯府嫡長子，耳濡目染，對皇子殿下還是很有概念的。將信將疑望著宋微：“是真的麼？你真的是六皇子殿下？”
“是真的。”宋微想想，補充道，“我不喜歡當皇子，所以要偷偷跑出去。怕你不小心泄露消息，才騙了你，並不是宋哥哥不相信你。等你長大些，自然就懂了。”
誰知獨孤蒞一本正經(jīng)道：“我懂的。我也不喜歡當憲侯嫡長子，常常想偷偷跑出去。可是我捨不得姐姐，我要是跑了，她一定會哭。而且爹爹肯定會把我抓回來，”說著，心有餘悸地捂住臀部，“還會把我屁股揍開花……”
宋微翻個白眼，差點仰天長嘆。枉費自己活了幾輩子，還沒人家一個小屁孩想得明白。
不料獨孤蒞重又問一遍：“宋哥哥，你真的是六皇子殿下，是吧？”
小孩一臉別有居心，不知打的什麼主意。宋微忍俊不禁，再次笑著強調(diào)：“真的。這回絕對不騙你。”
“那……”獨孤蒞四面瞅瞅，嗖嗖跑去關(guān)上房門，又跑回來。滿臉焦急憂慮，“宋哥哥，你救救姐姐，救救姐姐好不好？”
宋微嚇一大跳：“你姐姐怎麼了？”
“姐姐被爹爹關(guān)起來了，連我也不許見。爹爹還打了姐姐，我從來沒有見過爹爹打姐姐……”獨孤蒞說到這，眼眶又紅了。
宋微大驚。獨孤銑昨夜回府處理的什麼緊急家事，居然能叫父女倆打起來？又一想，獨孤縈面上不聲不響，暗裡膽大包天，莫非又做下了比私放親爹男寵更加驚人的壯舉？
遂問道：“你爹幹嘛打你姐姐？”
獨孤蒞一心認爲宋哥哥升格做了皇子，級別比父親還高，必定能夠幫這個忙，將自己所知一股腦兒倒了出來：“姐姐偷偷考了恩科，被皇帝陛下欽點進士，怕叫人認出來，就沒去參加殿試。爹爹昨日知道這事，晚上回來，生氣極了……”
京兆衙門與宿衛(wèi)軍共同搜尋失蹤的第十名進士，查來查去，查到送考的一名僕從身上。根據(jù)其言行與用具泄漏出的蛛絲馬跡，順藤摸瓜，直摸到憲侯府。獨孤銑得到宿衛(wèi)軍副將彙報，只顧得上給宋微留個口訊，立即趕回家審問女兒。獨孤縈供認不諱，且絲毫不知悔改，差點沒把他爹氣死。
宋微從震驚中回神，情不自禁讚歎：“殿試只有前十名才能去，你姐姐好厲害！”
獨孤蒞與他頻段接近，聞言立即附和：“是啊，我也覺得姐姐好厲害。去年春試的時候，先生便說若是姐姐身爲男兒，定然能考過大多數(shù)士子。沒想到前些日子開恩科，她真的去考了。怪不得那幾天鬼鬼祟祟的，裝病不讓我過去。好想看她穿男裝什麼樣子……”
獨孤蒞的關(guān)注點明顯全部跑偏。
昨夜獨孤銑趕回家時，他正在姐姐屋裡問功課。因了姐弟倆異常親厚，當?shù)谋氵B同兒子一塊兒審，是以獨孤蒞從頭到尾都在場。訓(xùn)斥間不免翻出舊賬，宋微身份公開，不必繼續(xù)隱瞞，於是順便曝光了六皇子殿下。
獨孤縈女扮男裝考科舉，這事說大挺大，說不大也不算太大。反正宋微不覺得是什麼值得大動干戈的事。君不見那些個花木蘭女駙馬之類，都被傳爲佳話。況且一個女孩子，在這種時代，有如此膽識才學(xué)，至少宋微是真挺佩服的。要自己有這麼個牛叉女兒，不定多驕傲呢。獨孤銑這老古董，居然揍人家。
問獨孤蒞：“你爹就爲這個，打了你姐姐？”
“嗯，爹爹問誰幫姐姐送的名牒，姐姐總也不肯說。爹爹氣極了，就打了姐姐一巴掌。爹爹又問我，可我真的不知道啊……”
宋微當即明白了。侯府小姐女扮男裝考個科舉，或者並不嚴重，嚴重的是，家裡人都不知情，誰替她瞞天過海假造身份辦成了此事？獨孤縈不肯說，分明是吃裡扒外的節(jié)奏吶。大戶人家最忌諱這個。
就聽獨孤蒞急切道：“宋哥哥，爹爹把姐姐鎖在閣樓上，不認錯便不給飯吃。你救救她吧，好不好？”
宋微摸著下巴沉吟。觀獨孤縈行事風(fēng)格，實在不像會這麼愣的樣子，莫非別有內(nèi)情？不過那是侯府的家務(wù)事，獨孤銑再怎麼著，也不至於把女兒餓死。真正要緊的，是儘快抹平獨孤大小姐欺君罔上、擾亂朝政的不良影響。
無論如何，眼下先還了獨孤大公子的人情再說。
問獨孤蒞：“小蒞，以往你們姐弟若是犯了錯闖了禍，找你爺爺求情管用不？”
獨孤蒞皺眉：“不管用的，爺爺總是站在爹爹那邊……而且這件事爹爹不許說，爺爺還不知道。”
原來如此。宋微點頭，老頭子倒不溺愛孫輩。若是老侯爺知道此事，定然不會讓獨孤蒞有機會見自己。
“那……誰求情管用呢？”
獨孤蒞忽然帶出哭腔：“要是外祖母沒死就好了，只要躲到外祖母那裡，爹爹就不生氣了……”
宋微歪歪腦袋，建議道：“你舅舅舅媽呢？他們管用不？”
獨孤蒞得此啓發(fā)，立刻不哭了：“啊，宋哥哥你說得對，大舅媽最喜歡姐姐，她跟爹爹求情，一定管用！”
宋微繼續(xù)啓發(fā)：“這樣好不好，我儘量給你爹爹說說看，你也想法子跟你大舅媽知會一聲，怎麼樣？”一邊說，一邊眨眼睛。
獨孤蒞犯愁：“可是我不能出府啊……宋哥哥，你幫我告訴大舅媽好不好？”
宋微搖頭：“我和你舅舅舅媽不熟，他們不會相信我。這麼重要的事，得有個熟悉可靠的人，是不是？”一邊說，一邊繼續(xù)眨眼睛。
獨孤蒞望著他發(fā)了一會呆，恍然大悟：“啊！宋哥哥，有辦法了！”
於是宋微離開憲侯府的時候，隊伍裡便混進了一名獨孤大公子身邊最得信任的小廝。那小廝半途開溜，直奔成國公府。六皇子一行則不緊不慢進宮，給皇帝請安兼蹭午飯。
這邊廂秦顯派去宿衛(wèi)軍衙門報訊的侍衛(wèi)卻撲了個空，因爲?yīng)毠裸娤铝顺氐叵蚧实蹚蠹嬲堊铮瑳]及時回衙裡。皇帝一時也不知如何解決獨孤縈的事，將憲侯一頓臭罵，轟了出去。獨孤銑到了宿衛(wèi)軍衙門，才知道宋微上自個兒家去了，急匆匆就往侯府趕。待他進門，六皇子卻早已離開，壓根沒碰上面。
宋微在皇宮一直待到晚飯後。被皇帝抓差，吭哧吭哧唸了半天奏摺，又陪著下了兩盤臭不可聞的爛棋。皇帝沒提恩科的事，宋微也不問，只管把老爹哄高興。
終於回到王府，留守府中的內(nèi)管家藍靛立即迎上來：“侯爺?shù)鹊钕拢劝胩炝恕！?
宋微在暮色裡勾起嘴角，幽幽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猜中了獨孤大小姐科舉的親，贈香吻一枚哈哈。
今日小隱生辰，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哇。也祝大夥兒上元佳節(jié)吉祥如意。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抱歉沒能寫到那……
明後日要出門，這週末的提前來了。抱歉抱歉。
最後謝謝樓親的長評。無上厚愛，愧不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