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融融。
寢宮院中擺了桌椅,皇帝與寶應真人正在下棋,奕侯魏觀佇立在側。另有內侍宮女捧著點心茶水巾帕漱盂一應用品,站在廊下候命。
皇帝拈起一塊酥酪餅,吃兩口,道:“魏愛卿,去瞧瞧六殿下的字寫得如何了。”
魏觀領命,走進暖閣。
宋微正趴在御案上裝死,聽見腳步聲,一彈而起,慌里慌張抓起毛筆,迅速挺直腰板,凝神注目,正肩懸腕。
“啪嗒!”一滴濃厚的墨汁落在光潔的紙面上,頓時毀掉一張上好的青檀玉潤宣。
“啊呀!”宋微以爲進來的是皇帝,做無比痛心疾首狀。
魏觀乃武將世家出身,少年時飽嘗文墨磨練之苦,而六殿下落得如此境地,完全應算在他頭上。見此情景,失笑之餘,心中充滿同情與愧疚。
“殿下,陛下著我來看看,殿下的字寫得如何了。”聲音裡透著心虛討好意味。
宋微看見是他,朝天翻個白眼,毛筆往架上一擱,重新趴下裝死。
“殿下?六殿下?”
宋微一動不動,有氣無力:“六殿下已餓死,有事燒紙。”
魏觀忍住笑:“陛下還沒有傳膳。”
宋微擡起頭,下巴頦抵在桌面上:“什麼時辰了?我爹跟寶應真人都陪著我捱餓呢?”
魏觀看他一眼,可憐之色溢於言表:“未時三刻了。陛下與真人……在吃點心。”
宋微愣住,隨即哀嚎。太狠了,比後爹還狠。不對,後爹纔沒這麼狠。
“陛下說,殿下不寫完,便……”
“便沒飯吃嘛!我寫!有什麼了不起。幾張大字換一頓御膳,不吃虧。奕侯大人,你說是不是?”宋微捋起袖子,飽蘸濃墨,對著字帖橫橫豎豎畫起來。
魏觀心中有愧,他確乎立志守信,奈何君命難違,弄得自己在六皇子面前顏面掃地。想了想,誠懇道:“殿下,微臣定然竭盡全力,想方設法,但求陛下早日消氣,免去殿下的懲罰。”
宋微揮揮手:“行,那我可就指望你了。不過這會兒我看見魏大人就眼睛疼,勞大人閃開些。”
魏觀走出兩步,又停下:“殿下欲知姚子貢與薛璄狀況,我可以對天起誓,此二人確乎平安無事。至於詳情,殿下不如問問獨孤大人。”
宋微再次翻個白眼:“獨孤銑肯說,我還用得著問你?行了,走吧走吧,再不走我眼睛得生瘡了。”
待奕侯退出去,他一手捂著咕嚕作響的肚子,一手抓著毛筆縱橫開闔。心想獨孤銑這廝有日子沒來了,也不知在忙什麼。寢宮裡誰也不敢給自己捉刀代筆,若是他來了,倒還勉強派得上用場。
如此苦熬多日,這天散朝時分,皇帝沒按時回來,宋微心知定是什麼緊要大事與重臣商量,叫一個小內侍守在暖閣門口,鑽進被窩睡起了回籠覺。皇帝上朝時就把他從牀上拽起來練字,下午的禮儀課還得照舊……這日子,再不睡個回籠覺,當真沒法過了。
彷彿剛沉入黑甜,就做起了春夢。
先是莫名其妙渾身癢,在夢裡上上下下撓了幾趟也撓不對地方。那麻癢滋味越來越厲害,好似從骨頭裡,血管裡往外滲,漸漸集中到某處。心裡有幾分明白,大概許多天沒發泄,憋的。伸手往下摸,每次快要碰到,就被人拿開,急得繃緊了腰腿,不由自主直抖。心中大罵,獨孤銑這混蛋,在夢裡也恁地可惡……
罵到這,陡然清醒,睜大眼睛,再次往下伸手,被一隻大手捉住。
轉頭,暖閣的門關得緊緊的,小內侍早已不知去向。
咬牙切齒:“獨孤銑!要擼要上,給個痛快,別這麼玩兒老子!”
獨孤銑停下動作,擡頭看他。原本跪壓在他腿上,這時俯趴上來,將人牢牢按在身下。聲音不慍不惱:“學了這許久的禮儀,怎的半點長進也無。”說罷,扣著後腦勺狠狠親吻起來,嘖嘖有聲,幾乎要把整根舌頭都吞下去。
宋微嫌他粗魯,又扭又擰地抗議。不大工夫,扭出滋味來,又不嫌棄了,伸腿蹬掉礙事的被子,八爪魚般盤上了對方的腰。這些日子過得憋屈,很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運動發泄不滿情緒。反正不管這混蛋開始怎麼磨人,最終必然既擼且上,愛咋咋的吧。
獨孤銑看他那副浪得出水的模樣,牙根直癢,張嘴在雪白的肩頭咬出一圈深紫色齒痕,兩隻手托住皮嫩肉厚的部位,連掐帶捏,一片斑斕。
“疼、疼……你輕點!”
“我看看,肉都長回來沒有。”獨孤銑說著,卸了手勁,腰身卻猛然前挺,盡根而入,激得宋微全身巨顫。不待他有絲毫緩衝過度,便如夯築般聳動錘擊,那架勢,簡直不把人鑽個對穿不罷休。
宋微這才覺出有些不對,奈何整個人被顛得支離破碎,連話都說不出來。
寢宮中隱約傳來滴漏鐘聲,宋微用盡殘存的力氣,帶著哭腔哀求:“嗚嗚……好了……沒有?不來了……弄得、下不了牀,我爹、我爹會宰了我的……”
獨孤銑一隻手將他胳膊交叉攥住,反扣在背後,另一隻手鎖緊腰身,如同五花大綁一般的姿勢,把人釘在自己身上,一下緊接一下往裡打鑽。
“放心,你爹不會……宰了你。”饒是他功力深厚,也已喘息不定,“他只會……宰了我,然後……命你每天、多寫一個時辰的字。”
宋微嗚咽:“那還不如、不如宰了我呢……”
獨孤銑繃不住一樂,當即失控,驀地停住動作,雙臂施力,將他死死勒住,紋絲不動,呼吸都屏住。唯有深入體內的那根鑽頭持續自動施工,恍若被賦予了主人的全部精魂。宋微被他牢牢束縛,別說動彈,便是喘氣也不能。閉上眼,腦中一陣緊似一陣,天旋地轉。火辣辣麻酥酥的酸楚脹痛由表及裡,筋骨都好似熔化了一般,稀軟得不成樣子。
獨孤銑圈著人翻個身,自己墊在底下,依舊上下相疊,不過換了個順序。兩人都只顧著喘氣,身***上一片狼藉,誰也懶得動。
躺了半天,宋微腦子重新轉起來,覺得自己真是色令智昏,在皇帝寢宮這麼個搞法,太危險了。想到這,才覺得奇怪:“咦,我爹怎麼還沒回來?”
獨孤銑道:“今日商定恩科章程,陛下散朝便與太子、長孫大人、姚大人幾位去了含元殿,估計不到晚間不能歇息。”
恩科雖然重要,卻沒武將什麼事。由此可見,憲侯大人多麼善於鑽空子。
宋微撇嘴,哼道:“你吃準了我爹回不來,故意欺負我是吧。”
“我欺負你?”獨孤銑撐起腦袋,斜斜望著他的臉,“小隱,你時刻不忘惦記那薛三郎,這個賬該怎麼算?”
宋微大驚:“你!……”旋即反應過來,“我去,魏觀這沒節操的慫貨!”
獨孤銑閒閒道:“你別誤會,奕侯純屬一片好意。他自覺愧對於你,萬般無奈之下,託我向陛下進言,爲你求情呢。我前日才從北郊回城,他昨日便特地上門,專爲此事。”
宋微愣住:“這、這……他腦子裡都裝的什麼,想出這種餿主意!”
獨孤銑笑笑,不再提奕侯,只道:“你知道九月初八那日,我爲什麼會找去東城馬場?又爲什麼會清楚你在姚子貢身邊?”
憲侯神通廣大,被抓住不算十分意外,宋微沒想過非得問出具體詳情。這時聽他提及,順口道:“爲什麼?”
“九月初七晚間,薛璄找你沒找到,遂跑去找你娘。結果,”獨孤銑頓一頓,似笑非笑,“結果,被你娘從波斯酒肆二樓直接打出大門。薛三郎大小也算個名人,此事轟動一時……”
宋微瞠目結舌。
“你躲得確實高超,大膽隱秘。若不是他,還真不太可能那般迅速準確找到你。說起來,我得感謝他纔是,怎麼會爲難他?小隱,你多慮了。”
望著憲侯老奸巨猾的笑臉,最後一句“多慮了”,生叫宋微後脊柱一涼,底下操勞過度的部位痛得愈發鮮明。
“怎麼了?難受?”獨孤銑聲音輕柔極了。
宋微皺起眉頭,鬱悶地撇過臉。他怕自己一開腔,就會忍不住噴出一口老血。
獨孤銑坐起來,讓他俯趴在腿上,仔細查看,一邊輕輕揉按腰上的瘀青。
宋微覺得哪裡都溼嗒嗒黏糊糊的,沒好氣道:“難受死了,弄點水來洗洗。”
獨孤銑恍若未聞,手指沾著沒幹透的黏液起伏滑行,***靡得一塌糊塗。
過一會兒,才道:“你不是幾個月不洗澡都能忍,這有什麼。”
宋微語塞,恨不能捶牀大怒。
又是魏觀這沒節操的慫貨,虧得老子還指望他起作用。
真是豬一樣的隊友啊……
宋微在心中默默總結:豬隊友一號,薛璄薛三郎。豬隊友二號,奕侯魏觀。實至名歸,當之無愧,從此繞道。
事實證明,一個靠譜的情郎,勝過無數豬隊友的總和。趁宋微睡著的工夫,獨孤銑要來熱水做完清洗工作,又對著他的鬼畫符寫了幾張大字。最後挑出一張原版裡相對最工整的,疊好塞進衣兜。預備回家抽空多寫幾沓,下次入宮捎進來,讓他留著慢慢應付他爹。
說宋微字醜,那是皇帝標準高。當爹的文韜武略筆走龍蛇,恨鐵不成鋼情緒控制下,難免誇張。其實宋微認真寫的時候,好歹筆畫平直,大小勻稱,比之後世盛名遠播的少將書法,強多了。另外一個好處就是,他這筆四不像隨手體,正經練過的文士都學不來,反是獨孤銑不精此道,刻意模仿,還有幾分相似。
宋微睡醒,看見案上一疊子作業,立刻冰釋前嫌,親親熱熱蹭過去:“我瞧瞧,像不像。你知道麼,我幾輩子都盼著有個幫我做功課的,總算盼來了。”
舉起一張:“你說我爹能看出來不?”
獨孤銑反問:“你以爲呢?”
宋微哂笑:“滿屋子都是他親信,看不出來也算得出來吶。”
獨孤銑從他手裡將紙抽出來:“小隱,陛下大概只是欲圖彌補,彌補錯過的一些經歷,你知道……”
“我知道。他也知道。所以我們爺兒倆難得糊塗,彼此包涵,他有政策,我有對策。”
“你明白就好。最多還有半個月,就能出宮了,再忍忍。”獨孤銑拉著他往懷裡靠,“還難受麼?”
“疼死了!乾脆我出宮之前你都不要來了。否則我可不敢保證,祭天地拜祖宗的時候能站得穩。”宋微不敢坐實,掛在他脖子上。
“嗯,我接下來都在京城裡。陛下已經答應,讓秦顯做你的侍衛統領。跟他過去的都是熟人,他們經驗豐富,你休想再偷溜出去,調皮搗蛋。”
宋微切一聲:“小爺堂堂皇子王爺,用得著偷溜出去?調皮搗蛋?這種詞麻煩留給你兒子專用。”
獨孤銑低頭親下去。兩人膩歪半天,宋微趴在他耳朵邊,小聲道:“外頭有人偷聽沒?”
獨孤銑凝神側耳,片刻後,衝門口嚷道:“六殿下餓了,傳膳吧。”回過頭,“都走了。你要說什麼?”
宋微笑瞇瞇地摟住他肩膀:“是這樣,我經過慎重考慮,覺得有些事還是應該提前跟你商量。”
獨孤銑心口一跳,渾身都僵了一下:“小隱。”
“哎,你別緊張呀!”宋微掰過他腦袋,耳朵正對著自己的嘴。
“都說兩個人要長久相處,最要緊坦誠相待。你看就因爲你不坦誠,害得我多慘!你不是也問過我,有沒有想過以後?我現在很負責任地告訴你,我想過了。關於咱倆的未來規劃,我是這樣想的……”
獨孤銑放鬆下來,嘴角含笑:“嗯,你說。”
“我這次回來,最主要的,就是陪陪我爹。”
“嗯?只是爲了陪你爹?”
“當然,還有捨不得我娘。”
獨孤銑再嗯一聲:“只是捨不得你娘?”
宋微啐一口:“呸你個不要臉的,六皇子殿下想跟憲侯大人長相廝守,行了吧?”
獨孤銑嘴咧到耳根,語調一本正經:“原來如此。”
宋微差點把他耳朵咬出血。獨孤銑在他***上拍一下:“接著說。”
“只要我爹還在,我就陪著。反正有你們這幾棵大樹遮擋,應該輪不到我淋雨曬日頭。什麼時候我爹不在了,我便第一時間傷心過度,重病不起,然後假裝一命嗚呼。這個李易肯定有辦法。不過得提前知會我娘,別以爲我當真死了。然後呢,你就把我,不是,把我的屍體藏起來——這個很好理解,憑咱倆的關係,你不去王府搶屍都不正常。這個時候呢,你可以裝作心灰意冷,向新皇提出離開京城,駐守邊關。等過上一年半載,我換個名字在你身邊出現,有人問起,就說憲侯思念六殿下心切,千方百計尋來一個替代品,以解相思之苦。
“其實一旦公佈死訊,六皇子這人就從世上徹底消失。不管別人有什麼想法,都是白搭。我也就真的擺脫囚牢,愛上哪上哪,自由啦!”
獨孤銑聽罷,面無表情看他半晌。最終嘆道:“小隱,你不去編傳奇話本,當真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