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將行時,忽然想起了此行入宮來的正經事兒,如今被小皇子的病一忙竟然攪得險些淡忘了。
她長話短說的大致將寶姐姐婚事的難處說與十三聽,還道:“黛玉想,若要救寶姐姐,須得一貴人相助。只可惜黛玉福薄,所識得的貴人,怕只有十三殿下了。不知殿下可否相助?”
十三聽罷笑了,無奈道:“你這話有趣。她兄長作孽她遭罪,原本也是因果報應。若誠然如你所言,那寶姑娘是被牽累得可憐,我一個外人又如何能助她?橫豎不能讓我納了她去?可惜她家世不好,多半也就做個側室都是抬舉她了。”
黛玉氣惱的狠狠望他一眼,含了嗔意,賭氣道:“若是如此,我還是去求八王爺罷了。寶姐姐同八王爺也算有一面之緣,昔日在府里大觀園時,寶姐姐的風箏還砸到了八王爺的頭。”
十三聽了好奇地打量黛玉道:“你以為如此激我,就能覓出良策來?如今呢,只有兩個法子:其一,我來設法尋幾個世家子弟保媒,但我如今的狀況大不如前了,四哥也修身養xing,再不然你等小十四歸來再做打算;其二,讓她脫胎換骨誠如你所言,拜個什么朝中權貴做義女義妹的,抬個身價尚可。除此外,我也并無良策。”
說到此處,十三忽然一怔,尋思片刻道:“我要去八哥府里去替小十四送年節之禮,不如,透個信兒給八哥,若他果然對寶姑娘有緣,或是能助寶姑娘一臂之力。再者,八哥這個人兒,你抬捧他幾句好話,多半他還是樂善好施的。再不濟,讓八哥納了寶姑娘就是!”
黛玉手里正扶了一枝花輕嗅,聽他的話輕佻頑皮,惱得手指一用力,啪的一聲枝條折斷。不過瞬間,黛玉順勢將那枝花梢向十三打去,罵一聲:“好歹是個爺,如此沒正形!難怪皇上總要教訓著。”
十三指了她道:“橫豎你才是我的克星,偏偏遇到你我就要皮肉遭罪。你這事兒,不必急,我去為你安排就是了。”打量了黛玉笑笑道,“靜候佳音吧。”
黛玉回府時,寶玉尚未從宮內歸來。黛玉就守在老祖宗跟前,聽了王熙鳳繪聲繪色地稟告元春姐姐所出的小皇子承復如何的辟邪遇難成祥化險為夷的。鳳姐說得眉飛色舞,那夸張的語氣不時惹得聽者陣陣驚嘆,或是嘖嘖稱贊。
賈母滿眼老淚的說:“我這把老骨頭,怕是再經不住這種驚嚇了,聽說大丫頭的孩兒不保,我的魂兒都要嚇去了半條。”說罷,鴛鴦已經湊過去用羅帕為賈母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接了話說:“老祖宗這幾日夢里都在喊娘娘的ru名,驚醒就是一場大汗呢。”
王夫人揉揉淚眼說:“我就說,這孩子在閨閣時就身子單薄,同她姑母一樣的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樣,果然遇到臨盆大事就凸顯了身子弱的遜處。哎!”
王夫人說道此處,不由看一眼黛玉,黛玉也垂下眸光,心想舅母對她這個兒媳心里終究還是心存不滿的。再看一旁的寶姐姐,楊妃一樣豐腴的體態,面頰泛著陽光下的微紅,果然同她是大不相同的。寶姐姐一直含笑,似乎天大的災難在她眼前都是云淡風輕的,她永遠是一臉雍容華貴大度的笑容。
這反令黛玉有些自慚形穢,若是從舅母的心里考慮,怕寶姐姐多子多福的相兒遠勝過她這個病西子的模樣。
賈母倒是拉這黛玉摟在懷里撫弄著說:“昔日林丫頭的娘未嫁時,那模樣多是可人疼。選秀女那陣子,若不是她身子弱,怕早也輪不到你們林姑爺了。”
“那府里豈不是又多了一位貴妃娘娘?”鳳姐打趣著,眾人轟然一笑而過。
只是賈母端詳著黛玉,似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兒,更是感嘆,拍著眼眸含淚的黛玉道:“你和玉兒這對兒冤家呀,都只顧了自己的xing子,分毫不去體諒他人,日后這么口角爭執的,可不要鬧翻了屋頂。”
鳳姐兒眼兒一瞪,笑了近前道:“老祖宗急得什么?若是寶兄弟敢去欺負林妹妹,橫豎有老爺做主呢,量他不敢胡為的。倒是林妹妹,這貌似柔弱嘴不饒人的,我反怕老祖宗和老爺偏心,讓寶兄弟吃了苦去呢!”黛玉的心一動,記得后花園里同十三爺閑聊時,他似說過一句類似的話,大致是說,你和寶玉都過至情至xing,只顧了自己那份情,那份心思,就不去體諒對方的情,如此偏執的一對兒,若彼此沒個退讓的,怕是日后不知如何相守呢?
當時聽得她也不曾在意,只覺得十三爺是不想同她再有牽扯糾葛故意將她推向寶玉。如今細想,怕是知她者,畢竟是十三爺,話說得分毫不差的。
這邊正說著,外面小廝跑來回稟:“八王妃送來個帖子慶小壽,府里擺了小宴,還請了個戲班子,請寶姑娘過府去玩兒呢。”
鳳姐兒一聽奇怪,看一眼一臉納罕依舊是云里霧里的寶釵,又問小廝:“如何的話逗說不全,還請了誰個?”
“就,就請了寶姑娘,我們聽得真真的,帖子還在這里呢。”小廝奉上帖子,鳳姐一看也稱奇,眾人傳看了,寶釵才自我解嘲般道:“想必是那遭府里遭事兒,為救姨爹,我曾托哥哥去求過八王爺,雖未同八王妃有一面之緣,但我特地讓哥哥托人奉上一對兒雙魚古玉玨謝過八王妃。”
“哦,禮尚往來,也是應該的。若是八王爺對咱們府里也有恩,雖然如今敗落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壯,畢竟是帝王貴胄。去吧,替我也帶一份賀禮去。”賈母吩咐著。
黛玉坐在一旁一直不語,心想這十三爺行事果然的雷厲風行的,才多久的事兒,他便一力的辦得妥妥當當。難怪皇上如此依仗信任十三爺,果然是個心細可靠的,怕是皇上一個眼色,十三爺早就心領神會的把事兒處理得妥妥當當的了。
不過一瞬間,心里忽然有個說不清的感覺,十四爺如今極力同十三爺示好,在宮里都未能如此,可是同十四爺即將繼承大統相關?皇上前些時候疏遠冷落十三爺,但十四爺卻突然同十三爺親勝手足了,遠在邊關千里送來白熊皮,難道也是知道十三爺人才難得,為將來鋪路嗎?黛玉低頭尋思著,竟然沒留意賈母在喚她:“林丫頭,丫頭。”
黛玉驚得晃過神兒,張張嘴,見眾人都在望著她,就羞答答地喃喃自語般道:“這個時分了,寶玉還未回府,該不是被羈絆了,回不來了?”
鳳姐搶前
噗嗤的笑了說:“看看,看看,如今林妹妹眼里怕除去了寶兄弟再沒旁人了!”
寶玉回府,也不去看望黛玉,黛玉等了一晚不見他過來,待了天明竟然無聲無息的又去了宮里,黛玉原本就一夜未睡得安穩,如今一來,更是滿腹委屈對了窗外垂淚。
“或許是寶二爺又累又忙,一時間顧不上了呢?”紫鵑寬慰著黛玉。
黛玉滿眼是淚委屈道:“先時也有忙得沒日沒夜的時候,宮里和四王府左右忙跑的時候,他也要抽空來看我的。如今,分明是在賭氣。他竟然不知道我的心,還如此來猜忌慪我。”
黛玉的淚撲簌簌的落。見黛玉神傷,紫鵑小心翼翼地她說:“或是二爺今晚再回來,就來姑娘這里看望呢?”
黛玉搖搖頭,滿眼慘然,恨寶玉竟然如此多疑不信任她,還故意冷落疏遠她。
又是一夜大雪,轉眼就是臘八節。
黛玉清晨起身身子懨懨的,吃過了藥,咳嗽一陣子,紫鵑怕她悶在屋里胡思亂想,就勸她說:“姑娘不是總愛采梅花蕊上的雪封去瓦罐里烹茶喝嗎?想必今日梅花雪是大好的,趁了沒人采過,我們拿上小罐子小毛刷去掃梅花雪可好?”
倒是一個不錯的提議,黛玉點點頭,吩咐雪雁為她更衣,略略梳妝,披了件云錦的暗紋貂皮風毛的一口鐘斗篷,隨了紫鵑扶了雪雁的腕子向園子里去。滿地的白絨絨的積雪,天上撒鹽般依舊雪花飄落,人行其上,如白絨絨的一條碩大的云錦披風上亂點了些許墨梅,一團團一簇簇的別有風致。黛玉原本寂寥的心緒也由此舒展了些,徐徐從斗篷內探出青蔥玉指,接著那落手即溶的雪花,感嘆一聲:“又是一年了。記得別離蘇州的那年,也是飛雪漫天的,冰封天地。”
“是呢,那年咱們園子里的池塘還凍上了,厚厚一層冰,我同如意貪玩,綁了木杌坐冰車,竟然戳了個大冰窟窿,險些溺死了。老爺稱奇,說是雪雁福大命大,偏偏是大難不死,又偏偏是蘇州從未有過的嚴寒大雪,都被雪雁遇到了,所以老爺才遣了我隨了姑娘來賈府的。如意她們哭得不行呢。”
“爹爹心細,怕是我帶了過多的丫鬟嬤嬤過來,一來讓舅父怪我輕狂,分明是寄人籬下反做成了前呼后擁的架勢;二來賈府何等門第,難不成還缺我這幾名丫鬟媽子嗎?”
黛玉回味著,暗嘆爹爹當年的用心良苦。
“姑娘,你看,寶二爺,在對面亭子里呢。”雪雁驚喜地指了岸邊九曲橋延展至河心的滴翠亭叫道。
黛玉一驚,迫不及待地順了雪雁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滴翠亭的軒窗大敞著亭,遠遠的背影晃在窗內,猩紅的袍子,外罩寶藍色罩衫,也不曾披斗篷,可不是寶玉。
黛玉心里暗自念一句“冤家”,嘴里卻滿不在乎道:“他在此又如何?大風雪里,也不穿件披風,若是凍到了,舅母有要尋襲人和晴雯的不是了。”
聽黛玉的話音,看她賭氣的樣子,紫鵑撲哧一笑勾了手指刮臉羞她道:“分明是寶二爺猜到大雪天姑娘定來踏雪尋梅,特地來此候著姑娘呢。”說罷將黛玉的身子向前一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