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處置了下人,料理妥當前面的事兒后就回到園子里轉去瀟湘館去看黛玉。黛玉正在綠竹蕭森的廊子下同妙玉下棋,二人聚精會神凝視棋盤,暖暖的陽光浴在二人身上,青石板地上蒸騰著沉積的雨水潮氣。
“可見你們還真有閑情逸致。”探春款款行至笑道,“前面都要鬧翻了天,偏你們兩個置身世外。”
黛玉拈起一枚棋子抬眼望了探春笑了問:“殺雞的回來了?讓我看看,這是雙什么手?”說著就去拉探春的手,打趣般的說。
“橫豎你又不屬猴兒,急得什么?”探春口不饒人,甩開她的手。二人對視一眼,掩口而笑。
妙玉也不抬頭,凝視棋局靜靜地說:“亂由心生。心中無風,萬物不動。可見你們的心不靜。”
黛玉淡然一笑,同探春換個眼色,探春坐在棋桌旁觀戰,再也不提旁的。
過了一陣,寶玉匆匆進來,四下看看就湊來廊子旁。探春問寶玉:“這是從哪里回來?”
黛玉低頭落子隨口說:“你殺了雞,他自然去給你尋猴兒去了。”
“還用尋嗎?似是這猴兒自己會找來才是。”寶玉笑答,二人如打偈語。
寶玉這日沒有出門,只靜靜地在父親書房里讀書。雖然書不曾讀進心,茶水倒是吃了不少。肚子里有些翻江倒海,他忙起身去解手,才起身來,焙茗沖進來回稟說:“二爺,十三爺來了。”
寶玉停住步,又急了擺手敷衍說:“內急,我去去就回。”
“唉,寶二爺,十三爺他……”
寶玉急得說:“管什么十三爺,快伺候我去茅廁。”
也不等焙茗答話,寶玉疾步跨出門檻,一抬頭,見十三爺承征一身淡青布衣腰系絲絳閑散的樣子搖把扇子立在庭院里。
寶玉吃驚卻又是意料之中,忙草草一揖說:“殿下包涵,恕寶玉不周之罪。”
又吩咐焙茗說:“快伺候十三爺屋里吃茶。”
自己急得一溜煙兒的跑了,把十三爺曬在一旁。
待寶玉回轉時,已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進到書房不等作揖賠罪,十三就眉頭一揚劈頭蓋臉的發難:“你還得了理了?拿捏起來了。”
寶玉陪笑了打個深深的躬抬著官腔說:“不敢不敢!王爺恕罪。不期王爺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十三又氣又笑,沉了聲責備道:“你還得理了。這個事兒害慘了我,非是我不管,是愛莫能助。音雨她人在哪里?”
寶玉揩了額頭冷汗搖頭說:“王爺恕罪,最近府內聞聽家父的噩耗,亂作一團,人心思動未免就疏懶了下人。昨夜府里忽遭盜賊,劫了櫳翠庵,因怕是家賊監守自盜,不敢報官。更怕妙玉師父見官拋頭露面,所以……”
“音雨平安無事?”十三如釋重負,隨口罵道:“少在本王面前耍花招,你還青嫩了些
!我來了,你自管說,要本王如何做?”
“寶玉要面見家父,替父伸冤。”寶玉斬釘截鐵道。
“討價還價嗎?令尊犯下欺君大罪,玩忽職守且不論,膽敢鬻賣試題。”
“若是寶玉說,知父莫若子呢?家父不會做這些無恥之事,賈府也不屑得去做。揮金如土還在乎一斗黃金嗎?”
“貪得無厭,古來貪官皆是如此。”
“皇上如此評判,有失公允,若是此事不查,對皇上的清譽有損,畢竟賈府是皇親國戚。”
“那又如何?若是以身試法,莫說是國丈,就是皇上的親兒子怕也難以逃之法外。本王這也是知父莫若子。”承征笑道,踱著步,四處看著墻壁上賈政的書畫題字。
沉默片刻,待十三轉身時,見寶玉目不轉睛的望著他,也是周身不自在,深吸一口氣就問:“音雨在哪里?若要傷她,莫怪我翻臉無情。”
“殿下已經翻臉無情。”寶玉冷哂,隨口道:“殿下有難言之隱,寶玉卻也是父子連心。寶玉不想牽連殿下,只求殿下安排寶玉見家父一面。當面磕幾個頭拜別也是好的。”他低頭落淚。
十三沉吟片刻,深抿了唇說:“你莫急,我要去周旋。”
“京城里誰人不知俠王十三爺上下手眼通天?”寶玉說。
“你莫抬我。有些事,唉!”十三搖頭不語。
寶玉等了幾日,沒等到十三爺的消息,反是等來了寶釵捎來的信兒,石呆子的兒子石不二答應幫他進天牢探望父親,并且分無不收。寶玉感動得熱淚盈眶,一時間對著寶釵不知如何表述謝意。寶釵也不多問,只說:“寶兄弟,憑你做什么,我們都是幫襯你的。你自己多小心,這府里男人不多,老太太和太太及姐妹們都指望你呢。”
寶玉點點頭,才覺得昔日厭煩寶姐姐的虛情假意的鉆營,如今看來,怕是自己也是多誤會她了。寶釵說:“我也幫不到你許多,倒是八王爺,前些時候還托人送了一對兒紫砂壺給我,我想,多條路多個遞話的人。若是到了那一步,不如我去求求八王爺呢?”
寶玉忙攔住她說:“菩薩不能亂拜,香也不是亂燒的,寶姐姐莫急,需要的時候寶玉自然會開口。”
他情不自禁執住寶釵的手,那細膩如凝脂的柔荑酥潤溫暖,羞得寶釵目光忽爍躲避,一雙手也猛地抽了出來。寶玉才覺得自己舉止唐突了,松開手自嘲的一笑,猛抬頭,竟然看到黛玉扶了門欄側頭叼個帕子笑望他們。寶玉的臉騰的紅赤到耳根,如何也沒有想到如此的巧,心里懊惱不已,也不知如何去對林妹妹解釋了。
寶釵笑了說:“我這就讓哥哥去帶話給他,你也不必謝我,都是分內之事。”
黛玉微哂道:“一家人不必說兩家話,分了彼此反倒是笑話了。”
寶玉急得跺腳,當了寶釵不好責怪她的小xi
ng子,但見寶釵也沒趣兒的裝作沒有聽到笑著走開。黛玉徐徐道:“哎,都是我來得不巧了,我一來,她倒走了。都是我不識趣了。”
寶玉心里急了救父親,心想賈府家門遭難,黛玉還有心思耍小xing子猜忌人,越發的委屈,一股鬼火冒起跺腳道:“識趣不識趣妹妹心里自然明白,只是如今家門大難,我無心去斗嘴。”說罷轉身就走,反將個黛玉尷尬在原地。
到了傍晚,寶玉守著孤燈落淚,忽然見覺得自己孤零零的無助,左右無援,這些日如沒頭蒼蠅亂撞,到頭來一無所獲。揉揉淚眼正在委屈,忽聽一陣腳步聲,薛蟠的大嗓門嚷著:“寶兄弟,寶兄弟,你在哪兒?”
寶玉忙起身,薛蟠已經大步進來,搖著扇子挺個大肚腩得意地說:“你是事兒,我給你辦妥了,你速速跟我來。”
寶玉揉揉淚眼,才恍悟是石不二那邊有了消息,隨了薛蟠一路的出府。
寶玉扮作獄卒隨在石不二身后悄悄來到天牢。也不知那獄卒的衣服是誰的,有些大,透出一股難聞的汗臭味道。夜風凄冷還帶了些秋雨連綿,寶玉小心翼翼地隨在石不二身后,低頭留意腳下的水洼,在燈下泛著光。走在前面的石不二身材瘦高,搖著腰間一串黃銅鑰匙嘩啦啦作響,踱著方步不緊不慢地在前面走,嘴里感嘆著:“這榮國府的大老爺真是個混賬東西,這種人就該遭天譴雷劈。仗勢欺人也就罷了,如今連自己親兄弟的家財也要貪,還誣告陷害親兄弟入獄。老天若是真讓這種人如了愿,那才是不開眼呢!”
寶玉心里一抖,心想這話說得怪異。仔細一尋思,不由心里笑罵,八成是薛蟠為了搬動石不二幫他,又深知石不二同賈府有仇,故意編排說是大伯父為貪圖家產害的二老爺。心里也不由佩服薛大哥不時冒出了“奇招兒”,因急了去見父親,也不多辯解,在石不二身后隨著唯唯諾諾的來到大牢。
撲面一陣陰寒的涼氣,夾雜腐臭的氣味令人作嘔,間或幾聲令人心驚膽寒的呼號慘叫聲傳來,寶玉打個寒顫。
“不必怕,見怪不怪。這些人,都是昔日的大官兒,若不是作奸犯科犯了王法,活得膩了作死,怎么就來這個地方了?若是日后榮府大老爺落在我手里,我就讓他嘗盡十大酷刑,讓他生著想死,死又不能。”話音未落,“嗷嗷嗷”的一陣慘叫聲嚇得寶玉一個哆嗦腳下一空險些跌倒,他一把扶住鐵欄桿,濕潮冰冷,一撤手,粘連了蜘蛛網在手上,一只大蜘蛛嗖的在他袖口爬過。
“啊!”寶玉一聲驚叫,石不二笑了捏起他袖口的蜘蛛塞去口里咀嚼了說:“美味,大補!”
寶玉冷汗涔涔而下。
“蜘蛛算什么?曾經遇到十惡不赦的犯人不肯招供時,我們大老爺將他褲管扎緊,往褲襠子里倒蝎子。哎呦,那個慘叫的……”
寶玉已經雙腿發軟,目光呆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