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靜王說:“船到橋頭,不直也要直了。”
“什么意思?別跟爺弄玄虛,爺沒這個功夫。”
“四爺一手去辦的,其中緣故我也不大清楚。不過此事八爺絲毫沒沾身,倒是大爺惹了一身sao。被皇上臭罵一頓,還自己掌嘴了十余下,說是捕風捉影的不足信,此事不許再提了。”
十三鼻子里哼笑一聲,把弄一枚骨牌無奈搖頭道:“當爹的心多半是偏長的,這便看出來了。畢竟嫡庶有別的。”
嘲諷的笑意中似是無限無奈,空寂的目光中,黛玉看出許多悵憾,心想他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他不希望太子無事嗎?那又何必替太子受那場苦,那份屈辱?
“倒是十三爺你。皇上聽說太子殿下追十三爺到郊外的事,拍案大怒,直喝了說,打得輕了,再跑就該打斷腿,圈了起來,關進府里禁足再不許出門。還是太子說,這回打得動彈不得了,也知道錯了,皇上才罵了句‘若說老十三認錯,那才是驢嘴里開桃花了!”
黛玉本捧了一盞熱茶含了半口暖身子,被他一句話逗得嗆了水,咳得透不過氣,妙玉不停為她摩挲后背,嗔怪道:“周瑜打黃蓋,是喜是悲不過是看戲,看把你笑的。”
“黎家的人一早的被逐出京城了,走得張皇,一顆包金的牙還落在客棧了。可見也是個打腫臉充胖子的,先祖上開疆擴土立大功,到了黎家這一帶一無建樹坐吃山空的。還甘愿自戴綠帽子胡亂攀扯,難怪皇上鄙夷呢。”北靜王悠然說,順手打開了酒壇子,酒香撲鼻而來,盈溢滿屋醉人。
“好酒!”十三贊道,滿心大獲全勝的歡喜,隨手將杯中茶水飲盡,將那十錦琺瑯杯隨手塞在黛玉眼前,指指她身后的北靜王手中捧的酒壇子道了聲:“謝了!”
黛玉本在看北靜王,見他舉止不凡,更兼金冠繡服形容出眾,想他反像寶玉買回來的阿福一般白嫩笑容滿臉,越發覺得有趣。不料十三塞來個杯子也不肯看她就吩咐她斟酒,頗是放肆,似乎同她多親近一般。若要拒絕,這屋內就她和妙玉兩個女子,那壺卻離她最近。若是從了,心有不甘。
寶玉眼亮,若無其事起身過去,接過北靜王手中的酒壇給幾人一一斟酒,吩咐黛玉說:“給北靜王爺拿個杯子來。”
黛玉探身去桌案上拿茶杯,余光見十三側頭望她滿眼的詭笑,心里不由一動。
寶玉頗是得意,但也心存了忌憚,十三爺自那日在櫳翠庵同林妹妹對弈,他就覺得有絲異樣,林妹妹那時不知他身份,已對十三爺的棋藝欽佩;伺候林妹妹入宮邂逅十三,驚知十三是皇子,一盤廝殺歸來更是對十三贊口不絕了;如今這幾日落難天涯,相依為伴,月夜吹簫,白日觀景,
林妹妹對十三爺的傷也頗下了番心思照料……
自己重生歸來全為她,再如何不會讓姻緣似水從指間流逝的。
“我是不吃酒的。”黛玉說。
妙玉也以手掩了杯口說:“出家人有三戒。”
“心中有佛,不在乎這虛的。”十三說,硬是塞杯酒給妙玉說:“你父王在宮里不定如何興奮得夜不能寐呢。你可知道這一個月,自知道有人算計你們父女開始,我們可曾睡過一個安穩覺?如今總是撥云見日了,吾皇圣明!”
十三一口飲盡杯中酒,接過酒壇,親自為寶玉和黛玉斟滿酒告謝說:“多虧了二位鼎力相助,若非如此,怕音雨難逃此劫!十三替太子哥哥敬二位一杯。”
十三誠心誠意,寶玉遞黛玉一個眼色,對十三說:“承蒙十三爺不棄,寶玉愧領了。林妹妹身子弱,不勝酒力,我就替她喝了。”
黛玉一笑,唇湊去酒盞邊,淺淺抿了一口道:“十三爺客套了,黛玉同妙玉姐姐是一見如故的知音,便是沒有十三爺,黛玉為救姐姐也是不惜余力的。”
眾人興致甚濃,邊喝邊說,時而撫琴,時而吹簫,時而高歌,時而低吟,漸漸地曙光初現,幾人已是七扭八斜的尋個角落睡下。
天明時,黛玉先驚醒,有些頭重腳輕,睜眼卻見自己枕在寶玉的臂上,屋內橫陳了數人,榻上榻下的,十三竟然是歪在榻腳半坐半靠地在地上睡下,懷里還抱個空酒壇子,壇口向下,如飲酒醉劉伶一般的不羈落拓。
北靜王支頤靠了另一榻上的榻桌打盹兒,妙玉斜倚墻壁緊閉雙目睡得安詳。
黛玉推推寶玉,不見他醒,忽然看到十三的唇蠕動,嘴里念叨一句話。黛玉以為他醒了,立耳去聽,卻見他挪挪頭,枕了酒壇繼續睡。
“一蓑煙雨任平生,貧jian江頭自浣紗。十三,不回宮!”
黛玉心頭一動,“誰憐越女顏如玉,貧jian江頭自浣紗”摩詰的這句詩,她最是喜歡的。誰想從此人口中醉吟出來,竟然別是一番滋味。
見他睡得眉頭緊皺,似同人爭執,似在夢里抗爭,薄唇牽動,睫絨一顫一顫的,深眼高鼻,下頜微微的有些淡青色胡茬,五官棱角分明,滿臉英氣。宮里的皇子,果然生得精致,卻還帶了些桀驁不馴的野氣,頗是與眾不同。
黛玉恍過神來面上一陣羞澀,這一晚如何同這些混賬共處一室廝混了一夜,若是傳出去可是不得了。她慌得起身,躡手躡腳乘人不備摸出了屋,長吁一口氣,清晨的寒涼襲來,掩口將噴嚏咽下。忽然想起了妙玉,就轉身回去,輕輕推她。妙玉驚得睜眼,被黛玉一把掩住口,遞她個眼色,拉住她的手輕手輕腳地打簾子出了屋。
妙玉面色微赤,水面飄來的寒風帶了潮氣,她的身子在瑟瑟發抖。
黛玉說:“恭喜姐姐了,總算是化險為夷。”
妙玉執著她的手嚶嚶道:“有什么喜?不過是更能虔心禮佛了。如今再沒俗人俗事亂心,此生長寄青燈前。”
“姐姐!”黛玉凝神望她,聽她這話,心頭一酸,眼里反是為她噙了一掬淚。想她該是金枝玉葉的公主,竟然要出家為尼。
妙玉揉弄她的手說:“怕是一別,聚首之日遙遙無期了。”
從腕子上摞下一串青玉珠子套去黛玉的手腕上說:“這個是自幼隨我的,贈與你留個念想吧。”
黛玉想想,也別無所贈,就從發上取下一枝古玉簪子為她cha去發上說:“只這個是娘昔日留給我的物件,此外再沒我的什么東西,身上穿的用的都是外祖母家的。姐姐看到她,就想到妹妹吧。”
姐妹二人惺惺相惜,更是不舍彼此。一個念頭閃過,黛玉提議說:“妹妹不過是天涯一孤女,世上除去了外祖母和寶玉再沒什么親人。姐姐若不嫌棄,你我姐妹就義結金蘭,日后黛玉就是姐姐的親妹妹,世上也多個記掛自己的親人。”
妙玉點頭,二人就捻土為香跪地禱告天地,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今世知己,定不相負,永不相瞞,福禍共享同當。
“好呀,四處尋你們兩個,竟然來這里了。這是做什么呢?”十三同寶玉、北靜王走來。
姐妹二人相攙了起身,緊緊握了手,不肯輕放。生死顛沛中,心總算系去了一處。
黛玉莞爾一笑道:“我同妙玉姐姐結拜姐妹,如今就是一人了。”
十三噗地一笑,搖頭取笑對黛玉說:“我抬舉姑娘認做兄妹,姑娘不肯,生生是要低上一輩,給我十三做侄女兒來!”
“啐!”黛玉也記起此事,不由羞惱啐他。十三眉峰一揚,呵呵地笑,“這可是大不敬,該去一邊立規矩去!既然你們姐妹磕頭拜把子,還不來給你十三叔叩個頭來。”
見他的話里滿是不屑,黛玉倒是不服了:“男人拜把子論兄弟同生共死,難不成女子就沒有金蘭并蒂義薄云天的?”
“落花逐流水,相思草,姊妹花,你日后取那支?”十三戲言,滿是不屑。
見黛玉不答,十三繼續戲她:“若他ri你們姐妹共看上一郎君,可還能拱手他人?”
黛玉驚羞不已正要對峙,卻見北靜王在十三身后提醒:“是時候了,殿下若是再耽擱,怕是走不成了。”
黛玉心頭一動,見二人神色詭異,就覺得幾分不祥。
“音雨,同你這位妹妹道別,我們上路了。”十三吩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