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必怕。你還是想想辦法替賈二老爺鳴冤吧。若是再無法鳴冤,二老爺又抗刑不招,上面急于結案,那不定要用什么大刑bi供。就是用了刑,也不會在肌膚上留什么痕跡,就是死了,也是無法查清,當個冤死鬼。我來了不到數月,可是見多了。”說罷長嘆一口氣,后面的話吞了回去。
寶玉牙關發抖,都不知如何七拐八繞的隨著石不二來到一處牢門前。石不二指著里面披頭散發穿了囚衣的犯人說:“你有話就快些說,一盞茶的功夫,仔細來人。”
寶玉大驚,看那身形似是父親,但是昔日賈府高高在上清高傲世的二老爺如何淪落到如此階下囚落魄的晚景?
“時候不多,快些了!”石不二見他目光呆滯,又說一遍。
寶玉千恩萬謝了,待石不二一轉身他就跪在牢欄前顫聲叫道:“父親大人!”
“寶……玉兒?”賈政徐徐抬臉,披散如蒿草的亂發中露出驚懼的眼,卻依舊有神。
“爹爹!是孩兒。”寶玉的聲音也在發抖。他不敢相信眼前人竟然是父親,蒿草般干枯凌亂的頭發中一雙驚恐而無助的眼,黑幽幽的,如寒潭深洞。
“畜生!這里豈是你來的地方?還不速速回去!”賈政驚急的咳嗽,爬著挪到牢門旁,雙手扒住欄桿搖晃,寶玉才看到那雙手盡是血痂,焦糊的痕跡,慘不忍睹。
“爹爹,您的手……”
賈政伸手出去揮掌,卻是無法打到寶玉的面頰。一時間手停在欄桿外,愕然無語。寶玉已經是淚流滿面,徐徐將面頰貼去牢欄旁送上,淚如雨下。
賈政欲揮的手在空中握拳,涕泗橫流,搖頭道:“我只你一個孽障,你,你要保全,速速離去。”
伸出顫巍巍的手去摸寶玉的面頰,那手冰涼如鐵。
“爹爹,您有何冤屈一定告訴孩兒,孩兒替爹爹去伸冤。”寶玉說,四周望望緊急催促。
賈政無奈搖頭道:“黃口ru兒,你知曉些什么?”
寶玉急道:“孩兒少不更事,卻還知道緹縈救父的典故。古時女子尚且如此,何況寶玉堂堂七尺男兒?”
賈政聞聽一驚,詫異地望著兒子,點點頭鼻頭一酸,側頭掩淚說:“你祖母最是疼愛你如命,你若是有個好歹,老祖宗如何是好?你,速速回去,莫讓祖母擔心。”
寶玉忍了淚堅持道:“孩兒不知父親的冤情為何不肯實言,只是老祖宗聞聽父親落難,氣急之下痰火攻心已經病倒。若是父親果然心疼高堂,就該早日稟明圣上澄清冤情,也不會讓祖母擔憂,祖上蒙羞。”
賈政愕然地望著寶玉,手徐徐從牢欄滑下,目光呆滯,若有所思。
寶玉見父親如此,心里不由忖度。父親是文人氣節十足,愛名譽如眼珠的,如今蒙冤不肯實言,難道有什么隱情?替何人遮攔什么?心里更是糊涂,急得催促道:“爹爹,速速告知孩兒呀。孩兒也好謀
個對策。如今外面人人自保,爹爹若不實言,一旦罪名坐實,可是覆巢之下無完卵呀!”
寶玉哭訴聲淚俱下,賈政仰面望了囹圄暗自垂淚。忽然,一陣響動,石不二驚得沖來一把拉了寶玉就推去一旁低聲說:“不要做聲!”
扯了他的袖子推他跪地,按下他的頭,大聲道:“恭迎太子殿下!”
寶玉一驚,太子殿下?就聽穩穩的腳步聲響在臺階上,清晰穩健,嘟嘟嘟……
那聲音漸漸走近,寶玉見眼前一片陰影擋住了光線。
那影子停滯不動,一個聲音陰陽怪氣地問:“賈政,你可是想明白了?熬下去抗供你也難逃一死。”聲音悠悠的,在空蕩蕩的天牢內回旋,嗡嗡在耳邊。寶玉只覺膝蓋一陣寒氣往上頂,就覺得石不二扯扯他的衣襟拖他起身向一旁回避。他起身時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偷偷望一眼,黃色的團蟒袞服,腰束碧玉帶,舉手投足都是高高在上的貴氣,不是太子爺又是哪個?
難道父親的案子是太子在審?寶玉驚得瞠目結舌,心想自己本還想托十三爺來求太子,如何的太子竟然是正管。
太子用袖口掩鼻,一臉的鄙夷道:“人活就難得一個明白。自己一死保全滿門,總比查下去墻倒眾人推牽扯出七七八八的事兒來,連累滿門抄斬的要強過百倍。榮華富貴,一閉眼蹬腳,什么都沒有了。蔭福子孫,才是不愧祖先。榮國府的大老爺倒是個明白人,一點就通,怎么政公如此迂腐糊涂?”
賈政側頭不語,面頰上淚水未干,也沒逃過太子的眼,湊近前問:“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說你有罪,我也不信。只是若是翻案,難過登天。你想想,你想想,江南的考官們,哪個不是歷練許久的?即便有內鬼,這些年都抓不到,就被你我輕易擒了?再者,若說你去做這個考官,還是你兒子使了大把銀子代為活動的,不信,你日后問問令郎,可有此事?若非如此,如何的就點了你去做學官外放?”
賈政目光中露出驚惑,難以置信,寶玉冷汗落下,又急又驚。一顆心噗通墜落,如掉入懸崖絕壁。
“賈政呀,賈政。如今皇上急火攻心,不想為此案深究,更不想見老八一伙拿科考舞弊案大做文章,搞得朝中百官人人自危的。皇上的意思時,百官都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要個周全的不易。只要朝中人心維穩,強似爭出個是非曲直。不聾不瞎,難當阿婆阿翁。如今,總是要嚴辦一個官員來封百官和老八一伙的嘴,就是你委屈一時,也算是忠君報主了。”
寶玉聞聽如醍醐灌頂,原來皇上不糊涂,是要用父親當替死鬼息事寧人。他氣得要奮身而起,想去大罵這敷衍塞責無恥的太子,才有些動靜,被石不二狠狠按住。
太子猛然回頭,厲聲道:“還不退下?”
石不二忙應聲說:“是!殿下有何吩咐,盡管使喚小的。”
說著推了寶玉向后退。
寶玉一顆心
噗噗緊跳,深知危險,但是不忍離去。只在退出的剎那,突然心生一念,記起了先前的一樁往事來。
那日吃螃蟹飲桂花酒,寶姐姐做的螃蟹詩,林妹妹和湘云說起了太子貪污虧空庫銀的事兒,心里一沉,太子是個不干凈的,莫不是爹爹的冤案同他有關?難怪十三爺躲避他,難道……
“站住!”太子爺忽然回頭對石不二說。石不二忙推了寶玉靠后,自己陪笑了說:“太子爺有何吩咐?”
“我是說,他!不是你!”
寶玉周身一抖,冷汗倏然滿背,每根汗毛都如突逢敵情的士兵一樣緊張的挺立,他緊要了唇,屏住呼吸,頭腦一空,低垂個頭,緩緩向前移動時,心里暗悔。太子爺見過他,一定會認出他的身份,而他恰又聽到了太子不可告人的秘密……
“殿下,殿下!賈政愿招!”賈政忽然如驚急的野獸在牢籠內咆哮著,奮力搖晃欄桿,發出咣當的亂響。
太子頗為意外地丟下寶玉回頭去看賈政,賈政緊張的雙眼瞪著太子說:“殿下斥退這些奴才,賈政有話對殿下稟明。”
分明父親是孤注一擲的為救他而招供,這可如何是好?父親不能招供!寶玉剛要大嚷“爹爹不可!”,卻被石不二大聲搶前應道:“那奴才們去牢門口給殿下守門去!”
手里狠狠掐了寶玉的腕子暗示他不可造次。只是寶玉哪里能依,執拗的不可挪步,被石不二扯了兩下衣袖還不肯走,太子已經徐徐回身,目光就留意在寶玉身上,好奇地“咦?”了一聲,腳步開始漸漸向他行來,一步步,一聲聲,如踩在他心口上,令人周身皮肉緊繃,毛骨悚然的恐懼。就連一旁的石不二也緊張得周身發抖。
“二哥,你果然在這里呢。”一個輕快的聲音突然從天而降般傳來,緊隨腳步聲迅疾而至,風塵仆仆的趕來了十三殿下承征。
寶玉也沒抬頭,只聽聲音就知道是承征,心里不由一動。難不成十三爺同太子是蛇鼠一窩?自己反是傻到被賣了還在替他們點錢!枉了自己拿十三當做知己,同他吃酒耍牌,福禍共倚的這些日子。原來自己被他算計了。
十三的身影過來,卻恰巧擋在了步步走近他的太子和他之間,氣喘吁吁地說:“二哥,父皇在尋二哥你呢。可是二哥今晚該去當值忘記了?我才見到八哥,甩了些風涼話,小人得志般的問起二哥呢。該不是父皇惱了?”
太子神色微怔,忽然敲敲頭說:“看我這記xing,不是去當值,是今日是母后的生辰,我應了父皇今日去陪他吃齋祭奠的。”
太子也不多說話急了要走,行處幾步忽然回頭看了牢籠中的賈政對十三吩咐:“你留下,賈大人終于是頑石點頭要招供伏法了,你且替他錄了筆供,進宮來尋我。腰牌可是帶了?”
十三應著話敷衍著送著太子初了牢獄,寶玉見他兄弟漸行漸遠,才緩緩閉眼長吐口氣,一顆心反是跳得益發的厲害了。
(本章完)